镜湖晚风遇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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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澜城文学院樱花大道/古巷街

澜城的春天总裹着樱花的甜香。风一吹,满街的樱花瓣像雪似的飘,落在青石板路上,积成薄薄一层粉,踩上去软乎乎的,还沾着晨露的凉。林晚星抱着《古代文学》往教学楼赶,帆布包在后背晃荡——右下角的补丁是老家桐县的粗棉布,母亲用藏青色线缝的,针脚歪得像田埂上的狗尾草,风一掀就露出里面磨破的衬里。

她走得急,没注意青石板缝隙里积的雨水,右脚跟一滑,整摞书“哗啦”砸在地上。最上面的笔记本飞出去,封面蹭过花瓣,停在一双白球鞋前——鞋边沾了点泥,却擦得发亮,鞋舌上绣着小小的“澜科”校徽。

“同学,你的书。”

男生的声音落下来时,带着点刚跑完步的轻喘,像镜湖刚化开的水,软乎乎的,却裹着少年人的清亮。林晚星蹲下去捡书,指尖刚碰到笔记本,就看见一片樱花瓣粘在男生的睫毛上——他穿件浅灰色连帽衫,领口别着“澜城科技大学”的金属校徽,袖口往上缩了两圈,露出块银灰色机械表,表盘上“星瀚”的logo她在古巷街的橱窗见过,标价是她在食堂洗一个月盘子的工资(一小时12块,每天两小时,要洗够25天)。

指尖下意识攥紧帆布包带,粗棉布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她想起上周母亲打电话时的声音,带着桐县麦田的土味:“澜城的菜比家里贵三倍,别总买肉,食堂的免费汤多喝两碗。”喉咙突然发紧,连头都不敢抬。

“你是澜城文学院的?”男生弯腰把书摞好,指腹轻轻点在笔记本扉页的铅笔字上——“镜湖的风,比桐县的麦浪软”,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指腹带着点薄茧(后来她才知道,是敲代码时磨的),蹭过纸页时,像羽毛扫过皮肤,林晚星的耳尖瞬间烧得发烫。“我是澜城科大计算机系的江亦辰,常去镜湖绿道骑车,下次带你去看日落?傍晚的时候,水面会变成金的,比你写的还好看。”

林晚星没敢接话。她瞥见男生连帽衫口袋里露出来的骑行手套,是黑色的专业款,指缝处还印着品牌logo;再低头看自己的牛仔裤——洗得发白,裤脚沾着圈洗洁精泡沫,是早上在食堂刷碗时溅的,没来得及擦干净。她胡乱抓过书往怀里抱,“谢谢”两个字说得又轻又快,像蚊子叫,转身就往教学楼跑,帆布包上的补丁扫过男生的手背,勾下一根浅棕色的毛线。

江亦辰捏着那根毛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樱花树后——她的马尾辫晃啊晃,帆布包带在腰侧磨出淡淡的印子,连跑起来都带着点小心翼翼。他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就听见身后传来高跟鞋敲石板的脆响,像冰锥砸在地上。

“亦辰,你怎么在这?”苏蔓走过来,手里拎着两份古巷街“老纪热干面”,油纸袋渗着芝麻酱的香,油星子把袋子浸得发亮。她自然地把其中一份塞到江亦辰手里,指甲涂着樱花粉的甲油,划过他的手腕时,带着点刻意的力道。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樱花瓣,眉梢挑了挑,语气轻得像风,却藏着刺:“刚才那个背破布包的,是文学院的林晚星吧?我听宿管张阿姨说,她靠助学贷款上学,每天晚上还去食堂洗盘子,手都泡皱了。”

江亦辰皱眉把热干面往回推:“别这么说她。”

“我不是看不起她。”苏蔓的声音放软,指尖摩挲着油纸袋的纹路,眼神却冷了下来——她穿件定制的樱花粉连衣裙,裙摆扫过青石板,连沾到的花瓣都显得精致。“只是你爸最近在跟我家谈星瀚的注资,三个亿呢。要是让他知道你跟这种……连澜城月租八百的单间都租不起的女孩走得近,你觉得这笔钱还能落定吗?”她顿了顿,凑近江亦辰,声音压得更低,“我妈昨天还跟我说,星瀚要是没了苏家的钱,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

江亦辰没再说话,手指攥着油纸袋,把边缘捏得发皱。他拎着热干面往古巷街走,刚拐过街角,就看见“老纪热干面”摊前的林晚星——她踮着脚递钱,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一块、五块的,叠得整整齐齐,指尖沾了点酱汁,却没舍得擦。老板多给了她半勺卤水,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连嘴角沾着的芝麻都没察觉,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像桐县春天里刚冒芽的麦苗。

江亦辰心里一动,刚要走过去,脚还没抬,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亦辰,等我会儿!”

是沈泽。他和江亦辰是发小,同读澜城科大,现在在“汇智创投”做实习顾问,手里也拎着份热干面,却是最便宜的素面,连鸡蛋都没加。沈泽顺着江亦辰的目光看去,看见林晚星时,眼神暗了暗,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他快步走过来,拍了拍江亦辰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刻意的熟稔:“这女孩我知道,文学院的林晚星,听说跟陈默走得特别近——陈默你也认识吧?咱们系的学霸,跟你一样是计算机系的,不过他靠国家奖学金上学,每天还去图书馆**,比你辛苦多了。”

江亦辰愣了愣:“陈默?我知道,上次算法竞赛他拿了一等奖。”

“可不是嘛。”沈泽笑了笑,目光却没离开林晚星,像粘在她身上似的。他咬了口热干面,声音含糊却清晰:“我上周在食堂听见林晚星跟陈默说,她觉得你这种家境的人,肯定不会认真跟她处,也就是图个新鲜,玩玩而已。”他顿了顿,故意加重语气,“你想想,她跟陈默都是桐县的,从小一起长大似的,家境又差不多,说不定早就有意思了。你啊,别太当真,免得回头受伤。”

江亦辰的手顿了顿,矿泉水瓶被他捏得“咯吱”响。他本来想晚上去文学院找林晚星,把昨天在镜湖文创店买的木牌书签给她——上面刻着“镜湖日落”四个字,还系着浅棕色的绳,跟她帆布包上的毛线颜色很配。可现在,心里像堵了块湿棉花,沉得发闷,连脚步都重了。

这时,陈默从旁边的旧书店出来了。他穿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手里拿着瓶冰可乐,瓶盖已经拧开了,还特意用袖口擦了擦瓶身,怕有水珠沾到林晚星的手。他轻轻碰了碰林晚星的胳膊,声音很轻:“刚看见你在这儿,给你带了瓶可乐,冰的,解腻。”

林晚星回头时,眼睛亮了亮,接过可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陈默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她低头喝了一口,可乐的凉气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没压下心里的慌——刚才她好像看见樱花树后有个熟悉的身影,是江亦辰吗?他是不是看见自己跟陈默在一起了?

江亦辰站在树影里,看着林晚星接过可乐时弯起的嘴角,手里的热干面渐渐凉了,芝麻酱的香气散在风里,混着樱花的甜,却让他觉得喉咙发堵。他没看见,陈默其实在跟林晚星说:“上次你托我找的《桐县县志》,书店老板说下周会进,到时候我给你送过去。”也没看见,林晚星的目光一直往樱花树这边瞟,带着点期待,又带着点怕。

更没看见,沈泽站在他身后,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他早就知道江亦辰对林晚星的在意,也知道苏蔓对江亦辰的执念,更清楚自己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嫉妒:凭什么江亦辰生来就有家业,有父母疼,连喜欢的人都能轻易让他放在心上?凭什么自己拼尽全力,却连一瓶冰可乐都要犹豫半天?

林晚星跟着陈默往学校走时,总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樱花树后的一片阴影,风卷着樱花瓣落下来,像雪似的,遮住了那道目光。陈默注意到她的走神,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丢东西了?”

“没什么。”林晚星摇摇头,把帆布包抱得更紧了——包里的笔记本里,刚用铅笔添了一行字,字迹娟秀,却带着点犹豫:“今天遇见一个男生,他说要带我去看镜湖的日落,可他身边的女孩穿得那么好看,我是不是不该想这些?”铅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又添了个小小的“?”,像颗悬着的心。

风又吹来了,樱花瓣落在笔记本上,盖住了那个问号,也盖住了树影里那道没说出口的目光。澜城的春天,樱花开得正好,可有些心动,刚冒头,就被自卑、嫉妒和算计,悄悄压进了花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