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杭没有开灯。他站在门后的阴影里,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一寸寸扫过这个他无比熟悉的空间。双人床,床头柜,梳妆台,飘窗,还有靠墙那排占据了大半面墙的白色定制衣柜。每一个角落都透着岑缨精心打理过的痕迹,整洁得近乎刻板。
那缕香水味,像幽灵一样漂浮着,没有明确的源头,却又无处不在。它挑衅般地钻进褚杭的每一个毛孔,冰冷地提醒着他一个他不愿相信、却已无法忽视的事实。
他走到床边,俯身,手指拂过平整的床单。没有褶皱,没有可疑的痕迹。枕头并排放着,他拿起自己那个,凑近闻了闻,只有干净的棉布味道和淡淡的薰衣草香薰味。他又拿起岑缨的枕头,同样如此。那缕香水味似乎并不来自这里。
他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排巨大的衣柜。衣柜门紧闭着,像沉默的守卫。
厨房里传来岑缨轻快的哼歌声,锅铲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她在做他“爱吃”的回锅肉。褚杭的胃里一阵翻搅,不是饿,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恶心。
他走到衣柜前。这排衣柜是他和岑缨一起选的,容量巨大,分门别类。左边是他的区域,挂着他的西装、衬衫、休闲服;右边是岑缨的,塞满了她的四季衣物;中间是几个大抽屉,放着内衣、袜子、围巾等杂物。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光滑的柜门把手。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拉开了属于自己区域的柜门。
里面挂着的衣物整整齐齐,按照颜色和季节排列。他出差前放进去的几件衬衫,位置丝毫未动。他伸手拨开几件衣服,看向柜子深处和角落。只有叠放整齐的换季被褥,落着一点薄灰。没有异常。
他关上左边的柜门,动作依旧轻缓。然后,他转向右边,属于岑缨的那部分。他拉开了柜门。
一股更浓郁的、属于岑缨的衣物柔顺剂和香薰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的衣服很多,色彩缤纷,挂得满满当当。褚杭的目光冷静地扫过。连衣裙,外套,衬衫,裤子……一件件看过去。他伸手,将挂着的衣服一件件向旁边拨开,检查着柜壁和角落。
没有。除了衣服,还是衣服。
他关上右边的柜门。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中间那几个并排的抽屉上。最大的那个,通常用来放被子和毯子。他蹲下身,握住了最下面那个大抽屉的金属拉手。
就在他准备拉开的一瞬间——
“老公?你干嘛呢?洗澡水给你放好了!”岑缨的声音突然在卧室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似乎就贴在门板上。
褚杭的动作顿住了。他蹲在衣柜前,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卧室里死一般寂静。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外岑缨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手指无意识抠抓门板的细微声响。
几秒钟的沉默,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哦,”褚杭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找件换洗的睡衣。这就来。”他转过身,脸上甚至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走向门口,拉开了房门。
岑缨就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锅铲,围裙上沾着一点油渍。她的笑容有点僵,眼神飞快地扫过褚杭身后的卧室,尤其是那排紧闭的衣柜,然后才落回褚杭脸上。
“睡衣不就在你那边柜子最外面挂着嘛,”她嗔怪道,语气努力维持着自然,“快去洗吧,菜马上好了,别磨蹭。”她侧身让开门口的路。
“好。”褚杭点点头,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向浴室。他能感觉到岑缨的目光一直黏在他的背上,直到他关上浴室的门。
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浴室里很快弥漫起氤氲的水汽。褚杭站在花洒下,闭着眼,任由水流拍打着脸颊和身体。热水无法驱散他骨子里的寒意。岑缨刚才的反应,那瞬间的紧绷,那快速扫视衣柜的眼神,像慢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关掉水,扯过浴巾擦干身体。镜子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他伸出手指,在镜面上缓缓划过,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水珠顺着痕迹流下,映出他模糊而冷硬的脸部轮廓。
穿上干净的居家服,他拉开浴室门。饭菜的香味更浓了。岑缨已经把菜端上了餐桌,两副碗筷摆得整整齐齐。她坐在桌边,拿着手机,似乎在刷着什么,听到声音抬起头,笑容重新变得明媚:“洗好啦?快过来吃饭,尝尝我的手艺退步没。”
褚杭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桌上摆着色泽油亮的回锅肉,翠绿的清炒菜心,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很家常,很温馨。
“看着就好吃。”褚杭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回锅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肉片煸炒得恰到好处,带着豆瓣酱的咸香和一丝微辣。味道很好,是他熟悉的味道。
“怎么样?”岑缨期待地看着他。
“嗯,好吃。”褚杭咽下食物,点点头,又夹了一筷子菜心,“火候正好。”
岑缨似乎松了口气,笑容更自然了些,也开始动筷子。“你这次出差顺利吗?怎么提前这么多天回来?”
“还行,该谈的都谈完了,后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应酬,懒得待。”褚杭语气平淡,一边吃一边回答,“那边天气也不好,阴雨绵绵的,不如早点回来。”
“就是,家里多舒服。”岑缨附和着,给他碗里夹了块肉,“多吃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内容围绕着出差、工作、小区里的琐事。气氛看似融洽,像无数个平常的晚餐时刻。但褚杭的感官却像被无限放大。他注意到岑缨说话时,眼神偶尔会飘忽一下,手指会无意识地摩挲着筷子。她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陌生香水味,在封闭的餐厅里,似乎又顽固地钻了出来,混合在饭菜的香气中。
褚杭低头喝着汤,浓稠的汤汁滑过喉咙,却尝不出任何滋味。他的大脑异常清醒,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过滤着所有信息,分析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那排巨大的衣柜,中间那个他没能拉开的大抽屉,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在他心底无声地旋转着,散发着冰冷而危险的引力。
晚餐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平静中结束。岑缨起身收拾碗筷:“你看会儿电视吧,我来收拾。”
“好。”褚杭没有推辞,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拿起遥控器,随意地换着台。新闻,综艺,电视剧……画面和声音在眼前闪烁,却丝毫进不了他的脑子。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厨房传来的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上。
他需要等待。等待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厨房的水声停了。岑缨擦着手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倦意:“累死了,今天跑了一天客户。我先去洗澡了?”
“去吧。”褚杭的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没有看她。
岑缨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卧室,很快,浴室里再次响起了水声。
褚杭依旧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电视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他在心里默数着时间,计算着水流声的节奏。
终于,卧室浴室的水声停了。又过了大约十分钟,卧室的灯也熄灭了。整个客厅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电视屏幕发出的幽幽蓝光。
褚杭关掉了电视。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他站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再次走向卧室。他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岑缨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从床上传来,她似乎已经睡熟了。
褚杭在门口站了几秒,让眼睛适应黑暗。然后,他迈开脚步,没有走向床边,而是目标明确地,再次走向那排巨大的白色衣柜。
这一次,他直接蹲在了中间那个最大的抽屉前。冰冷的金属拉手在黑暗中泛着微光。他伸出手,稳稳地握住。
没有犹豫,他猛地用力向外一拉!
抽屉滑轨发出沉闷的“哗啦”一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