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厂里的公告栏上贴出了一张新的红头文件。
白纸黑字,写着对我的最新任命——厂长特别助理,享受副科级待遇。
并且,厂里给我分了一套家属楼的单身宿舍,就在岑晚那套房子的隔壁。
整个红星厂彻底沸腾了。
“副科级!我没看错吧?姜河才二十二岁啊!”
“这哪是坐火箭,这他妈是坐导弹啊!”
“以后见了面,不能叫小姜了,得叫姜助理了。”
我妈王秀莲更是乐疯了,她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那张任命公告,嘴都合不拢。
下午,她就兴高采烈地提着大包小包,来到我的新宿舍,帮我收拾屋子。
“儿子,你可真是给妈长脸了!”她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絮絮叨叨,“岑厂长真是个好姑娘,不仅人长得漂亮,有本事,心眼还好。你以后可得好好对人家,不能欺负她,听见没?”
我看着我妈那张被喜悦填满的脸,所有反驳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怎么跟她说?
说这一切都是假的?说我只是人家手上的一枚棋子?说我每天都生活在屈辱和恐惧里?
说了,她不但不会信,可能还会觉得我得了失心疯,把天大的好福气往外推。
在她眼里,我用我的婚姻,换来了哥哥结婚的彩礼,换来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这是天经地义,光宗耀祖的好事。
我百口莫辩,只能任由她把这里布置成一个“新家”。
她甚至还买了一张大红的喜字,要贴在门上。
“妈!”我终于忍不住,一把抢了过来,“别贴!”
“你这孩子,怎么了?结婚贴喜字,多喜庆啊!”
“我说别贴就别贴!”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妈被我的态度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我,眼圈慢慢红了。
“姜河……你是不是嫌妈给你丢人了?”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又痛又无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解释不清。
最后,那张喜字没有贴成。
但我妈离开时落寞的背影,比打我一顿还让我难受。
工友们彻底与我划清了界限。
以前在食堂,总有一大帮兄弟和我勾肩搭背,抢着打饭。现在,只要我一出现,周围立刻安静下来,然后人们像躲避瘟疫一样,端着饭盒走得远远的。
我成了孤家寡人。
那天下午,我在走廊里碰到了赵铁柱。
他刚从车间出来,满身油污,手里拿着一个扳手。
我们四目相对,他眼神里的鄙夷像刀子一样。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铁柱……”
他没有理我,只是从我身边走过,然后,一口浓痰吐在了我脚边光洁的地板上。
那一瞬间,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我忍无可忍了。
这种被人当猴耍,被所有人误解,连最好的兄弟都唾弃我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我要拿回那封信,哪怕是鱼死网破!
深夜,万籁俱寂。
我从我的“新家”里溜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铁丝。
开锁这门手艺,还是以前跟着一个老师傅学着玩儿的。没想到今天,会用在撬“妻子”的门上。
岑晚的房门是老式的弹子锁,并不复杂。
我蹲在门口,借着楼道里昏暗的声控灯,将铁丝**锁孔里,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动着。
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落下。
“咔哒。”
一声轻响,门开了。
我心中一喜,闪身进了屋。
屋里一片漆黑,我不敢开灯,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向客厅那个放着保险柜的柜子走去。
我需要钥匙,那把挂在岑晚脖子上的钥匙。
她的卧室门虚掩着,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推开一条缝。
我以为我会看到她躺在床上熟睡的样子。
但床上是空的。
我心里一惊,难道她不在家?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卫生间方向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悄悄走过去。
卫生间的门没关,我从门缝里看进去,顿时愣住了。
岑晚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一手死死地捂着胃部,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她身上还穿着白天的风衣,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因为痛苦而失去了血色,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她脸色惨白,看起来脆弱得像一件随时都会破碎的瓷器。
这还是那个在酒桌上千杯不倒、在全厂人面前杀伐果断的女厂长吗?
我呆立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
恨意,和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怜悯,在我心里疯狂地搏斗。
我应该掉头就走,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她活该!她把我害得这么惨!
可是……我的脚却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她痛苦的呻rin,像小猫的爪子,一下一下地挠着我的心。
“操!”
我低声咒骂了一句,狠狠地唾弃自己的心软。
最终,我还是冲了进去。
“岑晚!岑晚你醒醒!”我拍了拍她的脸,入手一片冰凉。
她已经痛得快要失去意识了。
我来不及多想,一把将她从地上横抱起来。
她很轻,比我想象的要轻得多,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
我抱着她,发疯一样地冲出房门,冲下楼梯,向着几百米外的厂职工医院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