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门外,刚才还喧闹起哄的亲友们,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像一张张拙劣的面具。江国栋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儿子,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李淑芬捂着嘴,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人慌忙扶住。
门内,那嚣张的起哄声也戛然而止。似乎也被门外这石破天惊的一句给震懵了。
江砚舟胸口剧烈起伏,像拉破的风箱。他死死盯着那扇门,眼神里翻涌着被彻底背叛后的暴怒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冰冷。沈疏萤那句轻飘飘的“为了我们好”,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最后一丝理智。
“砚舟!你疯了!”江国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惊怒和恐慌,猛地抓住儿子的胳膊,“说什么胡话!快给疏萤道歉!给晚棠她们道歉!这像什么样子!”
“道歉?”江砚舟猛地甩开父亲的手,力道之大,让江国栋踉跄了一下。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眼神扫过父亲惊怒的脸,扫过母亲泪流满面的样子,最后钉回那扇门,“我道哪门子歉?给谁道歉?给里面那群把我当猴耍的东西道歉?还是给那个觉得我学狗叫‘无伤大雅’的新娘子道歉?”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清晰地穿透门板。
门内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
“江砚舟!你什么意思!”林晚棠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被冒犯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吓唬谁呢?不结就不结!你以为我们疏萤稀罕你?追她的人排着队呢!给脸不要脸!”
“晚棠!别说了!”门内终于响起了沈疏萤的声音,不再是刚才那种置身事外的轻松,而是带着明显的焦急和一丝哭腔,“砚舟!砚舟你冷静点!晚棠她…她就是开个玩笑!你…你别当真啊!快开门!快把门打开!”
“玩笑?”江砚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却毫无温度,只有一片荒凉,“沈疏萤,在你眼里,你男人被逼着学狗叫,被当众羞辱,就只是你闺蜜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的‘为我们好’,就是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你们面前摇尾乞怜?”
“不是的!砚舟!你听我解释!”沈疏萤的声音带着哭音,用力拍打着门板,“砰砰”作响,“晚棠!快开门!快开门啊!”
“开什么开!”林晚棠的声音充满了怨毒和一种被挑战权威的恼羞成怒,“让他滚!有本事他就滚!疏萤你别求他!这种没担当的男人,趁早看清是好事!姐妹们,把门给我堵死了!我看他今天能怎么着!”
“林晚棠!你闭嘴!”沈疏萤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喊。
门外的江砚舟,心彻底沉到了冰窟窿底。沈疏萤的哭求,此刻听在他耳中,虚伪得令人作呕。她早干什么去了?在她闺蜜肆意践踏他尊严的时候,她选择了默许和纵容!现在眼看事情闹大了,才想起来哭求?
迟了。
他不再看那扇门,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他猛地转身,拨开挡在身前、一脸惊愕和不知所措的伴郎,大步流星地就要往楼下走。动作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砚舟!我的儿啊!你不能走!”李淑芬哭喊着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啊!千错万错,过了今天再说!妈求你了!别冲动!疏萤她…她只是一时糊涂啊!”
“糊涂?”江砚舟停下脚步,看着母亲哭红的双眼,心像被钝刀子割着,但眼神却冷硬如铁,“妈,她不是糊涂。她是觉得,我江砚舟就该被她,被她们沈家,被她那个好闺蜜,踩在脚底下!她打心眼里,就没把我当回事!”
他用力,但又不失温柔地掰开母亲的手:“妈,对不起。这婚,我结不了。今天谁拦我,别怪我翻脸。”
“江砚舟!你给我站住!”江国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儿子的鼻子,“你…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眼里还有没有父母!有没有这个家!你今天敢走出这个门,就别认我这个爹!”
江砚舟脚步顿了一下,背对着父亲,肩膀微微耸动。他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一句:“爸,是她们沈家,先没把我当人看。这个家,今天不要也罢。”说完,他不再停留,拨开人群,大步冲下楼梯。
“拦住他!快拦住他啊!”江国栋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吼着。
几个亲戚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拦,但一触碰到江砚舟那冰寒刺骨、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眼神,都吓得缩回了手。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孤狼,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他冲下楼梯,冲出单元门。外面阳光刺眼,一排贴着大红喜字的豪华婚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司机和迎亲的人都听到了楼上的动静,此刻都围在车边,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
江砚舟看也没看他们,径直走向打头的那辆劳斯莱斯幻影——他的主婚车。他拉开车门,就要坐进去。
“砚舟!砚舟你等等!”一个穿着绛紫色旗袍、妆容精致却难掩惊慌的中年女人踩着高跟鞋,跌跌撞撞地从楼道里追了出来,是沈疏萤的母亲,王美凤。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沈家的亲戚,脸色都很难看。
王美凤冲到车边,一把抓住江砚舟正要关上的车门,尖声叫道:“江砚舟!你发什么疯!快给我下来!回去给疏萤道歉!给晚棠道歉!婚礼还没完呢!你这样一走了之,让我们沈家的脸往哪搁?让你爸妈的脸往哪搁?”
江砚舟坐在驾驶座上,侧过头,冷冷地看着这个平时总是端着架子、对他还算客气的“准岳母”。此刻她脸上只有被冒犯的愤怒和对自家脸面的担忧,没有半分对他这个“女婿”遭遇的体谅。
“脸?”江砚舟嗤笑一声,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棱,“王阿姨,你们沈家的脸是脸,我江砚舟的脸,就活该被扔在地上踩?被逼着学狗叫的时候,你们沈家的脸在哪?沈疏萤默许她闺蜜羞辱我的时候,你们沈家的脸又在哪?”
“你…你强词夺理!”王美凤被他噎得脸色发白,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用力抓着车门,“晚棠就是小孩子心性,闹着玩的!疏萤她…她也是没办法!你怎么这么小心眼,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快下来!别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闹着玩?开不起玩笑?”江砚舟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他猛地推开车门,力道之大,差点把王美凤带倒。
王美凤惊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被亲戚扶住。
江砚舟下了车,没有看王美凤,而是目光扫过她手腕上那只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分量十足的大金镯子——那是订婚时,他母亲李淑芬亲手给未来亲家戴上的,是江家的一份厚重心意。
他一步步走到王美凤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王美凤被他看得心头发毛,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腕上的金镯。
“王阿姨,”江砚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既然您觉得是‘闹着玩’,是‘玩笑’,那我也跟您开个‘玩笑’。”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江砚舟猛地出手,快如闪电!他一把抓住了王美凤戴着金镯的那只手腕!
“啊!你干什么!”王美凤吓得尖叫起来,拼命挣扎。
江砚舟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他另一只手迅速扣住那只沉甸甸的、雕工精美的龙凤金镯,用力一撸!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响,镯子接口的暗扣被他精准地捏开。
“我的镯子!”王美凤魂飞魄散。
江砚舟看也没看那只价值不菲的金镯,手臂一扬,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将那只象征着两家联姻、承载着长辈祝福的金镯,狠狠砸在王美凤脚边的水泥地上!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石交击声!
那只精美的龙凤金镯,在坚硬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瞬间扭曲变形,上面镶嵌的小颗红宝石崩飞出去,不知滚落何处。镯身更是被砸出了一个明显的凹痕,光泽黯淡,狼狈不堪地躺在尘土里。
“啊——!”王美凤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看着地上变形的金镯,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腿一软,瘫坐在地,指着江砚舟,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你…你…你这个疯子!强盗!我的镯子!我的镯子啊!”
周围的沈家亲戚也炸了锅,纷纷指责怒骂,却没人敢真的上前。
江砚舟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王美凤,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这个‘玩笑’,您还满意吗?”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告诉沈疏萤,还有她那个好闺蜜林晚棠——”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死寂的现场,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
“游戏,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劳斯莱斯幻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轮胎摩擦地面,卷起一阵烟尘,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绝尘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彩屑,一个变形的金镯,和一场彻底沦为闹剧、染上血色阴影的婚礼。
劳斯莱斯幻影像一头负伤的猛兽,咆哮着冲出小区,汇入车流。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在江砚舟眼中只是一片模糊的光影。他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胸膛里那股狂暴的怒火并未因离开现场而平息,反而在死寂的车厢内疯狂燃烧、沉淀,最终凝结成一块坚冰,沉甸甸地压在心底,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车载电话疯狂地闪烁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爸”、“妈”、“沈疏萤”的名字,还有一串串陌生的号码,不用猜也知道是沈家那边打来的。刺耳的**在密闭空间里反复回荡,像无数只恼人的苍蝇。
江砚舟眼神冰冷,看也没看,直接伸手,粗暴地扯断了连接车载电话的线缆。世界瞬间清净了,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需要安静。需要绝对的安静,来梳理这荒谬绝伦的一切,来压制住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车子没有开回江家那栋此刻必然充满哭闹和指责的别墅,也没有去任何朋友那里。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无人打扰的地方。方向盘一打,车子驶向了城东一个安保极其严密、以私密性著称的高端公寓区——那是他早年用另一个身份购置的产业,连他父母都不知道。
指纹锁识别通过,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公寓里是极简的冷色调装修,黑白灰的主调,线条硬朗,纤尘不染,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冰窖,没有一丝烟火气,也没有任何与“家”有关的温暖痕迹。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的璀璨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却更衬得室内一片死寂。
江砚舟甩掉脚上的皮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他走到吧台,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拿起一瓶未开封的单一麦芽威士忌,拧开瓶盖,对着瓶口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般滚过喉咙,灼烧着食道,却奇异地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片繁华而冷漠的城市。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的样子——头发凌乱,领带歪斜,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里面翻涌着风暴过后的死寂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手机在裤袋里持续震动着,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他掏出来,屏幕上已经被“沈疏萤”的未接来电和短信轰炸刷屏。
【砚舟!接电话!求你了!我知道错了!晚棠她太过分了!我代她向你道歉!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好好谈谈!婚礼…婚礼还可以继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