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
夕阳的余晖像融化的金子,洒在林风年轻的脸庞上。他背着一头刚猎到的野猪,脚步轻快地走在回村的山路上,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山野小调。
今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父亲答应过,会用攒了半年的野兽皮毛,去镇上换一壶好酒,再给他一个“惊喜”。林风猜,那惊喜八成又是一件木雕,父亲的手艺是全村最好的。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肩上百十斤的野猪仿佛也轻了几分。
然而,当他转过最后一个山坳,遥遥望见村口那棵老榆树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没有炊烟。
往常这个时辰,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应该飘着饭菜的香气和温暖的烟火。但现在,只有几缕黑色的、带着刺鼻焦糊味的浓烟,懒洋洋地飘向天空,像垂死者的最后一口叹息。
整个村庄,死一般沉寂。
林风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般缠住了他的心脏。他扔下背上的野猪,疯了一样向村子冲去。
越近,那股焦糊味就越浓,还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村口,王大婶家的篱笆墙被推倒了,她和她五岁的孙子倒在院子里,身上满是狰狞的刀口,早已没了气息。邻居李伯被吊死在了老榆树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林风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他看到了更多的尸体,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那些平日里对他笑、喊他“风小子”的熟悉面孔,此刻都变成了浸泡在血泊中的、残缺不全的躯体。
房屋大多被烧成了黑色的空架子,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地上散落着弹壳、破碎的酒瓶,和一面被撕烂后扔在泥水里的日本膏药旗。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叫嚣:爹!
他冲向自家那片早已化为焦炭的废墟,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房屋已经塌了,烧焦的横梁和瓦砾堆在一起。
“爹!”
他嘶吼着,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徒手开始疯狂地刨挖那些还带着余温的灰烬和木炭。指甲被磨破,双手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终于,他在倒塌的门框下,摸到了一只熟悉的手。
他用尽全身力气搬开那根烧得半黑的房梁,看到了父亲林山魁的身体。父亲的后背上插着一把刺刀,身体蜷缩着,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努力保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
林风颤抖着,慢慢将父亲的身体翻了过来。
父亲的胸口,紧紧护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木雕,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翅膀的线条刚劲有力,眼神锐利地望向远方。鹰的底座上,还刻着两个稚嫩的小字:风儿。
这是他的生日礼物。
木雕被父亲的身体保护得很好,只有翅膀的边缘被熏黑了一点。
林风看着那只鹰,再看看父亲那张早已失去血色、满是灰尘的脸,眼眶干涩,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巨大的悲痛仿佛变成了一块冰,堵住了他的胸口,让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哭泣。
他抱着父亲冰冷的尸体,在废墟中静静地坐着,从黄昏坐到深夜,又从深夜坐到黎明。
第二天,天亮了。
林风站了起来,眼神里再无一丝少年人的神采,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他开始沉默地收敛乡亲们的尸体。他挖了一个巨大的坑,将所有村民合葬在一起,然后在旁边,为父亲单独挖了一座坟。他没有立碑,因为他要把每一个仇人的名字,都刻在自己的心里。
整整一天一夜,他没有休息,没有进食,像一具不知疲倦的行尸走肉。
当最后一捧土掩盖住父亲的坟头,天空又开始泛白。林风跪在坟前,从怀里掏出了那把跟随父亲多年的猎刀。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只是从旁边的小溪里舀来一捧清冽的溪水,浇在了一块青色的磨刀石上,然后一下,一下,专注而用力地打磨着刀锋。
“唰……唰……”
单调而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清晰。
随着刀锋在磨刀石上渐渐变得森白、锐利,林-风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也开始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那不是悲痛,也不是迷茫。
是一种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