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每年都下雪，但很少下这么大。
城市交通几乎瘫痪，沿路都是公交车趴窝，乘客们在车尾推车，赶着上班的人们在风雪中艰难跋涉。
李诚有一辆时下流行的富康小轿车，恶劣天气正好送老婆上班。
高洁坐在副驾驶，双手捧着一个米发糕，正小口吃着。
李诚闻到清甜的米酒香气，侧头看老婆一眼，被厚厚的羽绒服裹着，像只憨态可掬的小松鼠，情不自禁地笑了。
高洁掰下一块米发糕喂到老公嘴边，顺便问：“大市场什么时候歇业？这种天气还有商户做生意？顾客都很少吧？不如歇业，回家带孩子。”
李诚就着她的手吃了，笑着说：“你们医院下雪会关门吗？生意不好也要守着。”
金泉大市场是个昼夜交替的集贸市场，改造自老厂房的穹顶之下，北边卖生鲜干货粮油，南边卖日用品杂货，西边灯红酒绿不可描述，东临金泉路，沿路都是气派的商店，中间还有三条连排店铺，卖衣服鞋子和各种配饰。
李诚在大市场管理处工作，负责商业治安和商铺收租。
轿车缓缓开进江州市第三人民医院，停在门诊大楼前。
高洁交代老公，“你不睡回笼觉就把珈莹接过来，人家王奶奶也很忙。哦对了，我想给王奶奶包个红包，五百可以吗？晚上带一打红包回来。”
高洁辞退了保姆，拜托邻居王奶奶照顾孩子。她有个小孙子和李珈莹同岁，上同一所幼儿园，正好一起接放学。
这天李诚送高洁上班，李珈莹很早就被送到王奶奶家。
“你说了算。”李诚凡事听老婆的。
“我才挣几个钱，花钱的事肯定要经过你。”高洁细声细气，接着说：“孝敬爸妈的新年红包还是各包一千，可以吗？”她说的是公婆。
李诚笑，“包一万都可以，反正他们会翻倍给珈莹压岁钱，你肯定是赚的。”
高洁笑着打老公肩膀，“你呀，对你妈好一点，特别是在亲戚面前，要给她面子！”
李诚眉头一皱，“我特烦她！著名指挥家！”
“好了好了，下班我自己回家，你不要来接听见没？”高洁捏了捏老公的耳垂，既是安抚，也是强调。
李诚怕痒，笑着缩脖子。
“路上小心。”高洁下车。
李诚嗯了一声，调转方向。
口腔科在三医院属于清闲科室，天气不好，患者更少。
集体等下班。
主干道的积雪经过一天的车轮碾压，已经化成乌黑的雪泥堆在道路两旁，公交通畅，高洁很快回家。
她住金泉村，是个很大的城中村，李诚的爷爷奶奶留下一栋三层楼的自建房，他们住二楼，其余房间出租。
对门是王奶奶的房子，差不多样式，一楼大门虚掩着。
高洁推门而入，“珈莹——”
李珈莹穿得鼓鼓囊囊，小脚高频运动，像个小球滚过来，“妈妈！天天哥哥……哥哥打我！”
王奶奶闻声从厨房出来，“王一天又欺负你？我揍他去！”
王一天举枪出房门，“啪啪啪……我有机关枪，把你们全打死！”
王奶奶一只手就缴了枪，反手要打孙子。
高洁笑着拦住，“别……小孩子闹着玩，今天麻烦您了。”
王奶奶皱眉瞪眼，“要我说几次？不麻烦！两个孩子作伴，时间好混多了！”
“好好好。”高洁乖顺，教女儿说：“和奶奶拜拜，我们明天再来。”
李珈莹甜甜道：“奶奶拜拜！”
王奶奶已经快步走向厨房，又回头招手，“嗯，乖！”
高洁出门时遇见王奶奶的儿子，打招呼：“乔哥回来了。”
王晋乔只是点头。
晚上七点多，高洁哄睡女儿，正在书桌前学习，外面突然一阵骚乱。
“完了完了，出大事了！”
“大市场顶棚垮了！”
“天啦！砸着人没？”
“肯定啊！”
“快……救人去！”
高洁内心大乱，女儿被人贩子抓走，老公被顶棚砸伤，这两幅画面在脑子里反复出现。
座机响，她扑过去接听，是李诚的声音，“我没事，你放心！这里很乱，我晚一点回来！”
“嗯！”高洁把快要蹦出喉咙的心吞回去，必须亲眼见到老公才放心，于是换衣服，用被子裹了女儿，去找王奶奶。
王奶奶知道她要来，站在门口等，“你快去！晋乔也去了！”
王晋乔的老婆徐伶俐，在金泉大市场开服装店。
下雪天没什么生意，她锁上店门，和李诚在衣服堆里苟且，铁棚子轰然垮塌，人没事，出不来！
“怎么办？这下完了！”徐伶俐的声音带着哭腔。
“先把衣服穿好！”李诚还算冷静，打了几个电话找兄弟，要么跟他一样被埋，要么慌慌张张在赶来救援的路上。
平时灯火辉煌的金泉大市场，被积雪压成一片废墟，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消防、公安和救护车都来了。
供电抢修车也来了，几个巨大的照明灯瞬间照亮整片夜空。
听说砸死人，不知道具体数字，伤者肯定不少，救护车一直在跑。
金泉村与金泉大市场只隔一条马路，高洁很快跑到现场。
她紧张地在人群中搜寻，到处问：“管理处的人在哪儿？”碰到熟面孔，“看到李诚没？手机借我用一下！”
终于找到一身狼狈的李诚，激动地扑进他怀里。
王晋乔也找到徐伶俐，紧紧搂住。
外面发生这么大的事，李珈莹却睡得很好，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大人抱来抱去。
李诚擦着湿头发进房间，高洁连忙拿棉睡衣给他穿上，又帮他吹头发。
别看李诚人模狗样，其实是个地痞流氓。
金泉大市场的老板是江州数一数二的流氓头子，市场管理处就是流氓窝子。
男人的短发很快吹干，李诚把高洁抱到腿上，温存片刻后突然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丢下你和珈莹！”
他和徐伶俐只是玩玩。
高洁内心充斥着劫后余生的心酸和喜悦，根本不知道这是一剂预防针，眼泪巴巴地说：“你们父女真讨厌，一个接一个地吓唬我！”
李诚哄了一会儿，开始换衣服，“你抓紧时间睡觉，明天还要上班，我去现场看看。”
第一批救援的人都是大市场的商户，把李诚和徐伶俐从上锁变形的卷闸门里拉出来，什么情况，心知肚明。
他想看，有没有机会掩饰。
“不去不行吗？那里有专业救援。”高洁抱着他，不让走。
“管理处要协调救援。”手机适时响起，李诚接听，“嗯，马上来。”
高洁听话放手，帮他整理衣服，又加了一条围巾，“多穿点，别伤着自己。”
李诚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两人结婚有孩子了，很少口头表白，高洁送他到门口，“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