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拿到离婚证,林晚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坨刚从马桶里捞出来的、不小心掉进去的抹布。
不,这么说侮辱抹布了。
抹布至少还有利用价值,而我,陈亦,在她眼里,连带着那本新鲜出炉的离婚证,都是需要立刻丢弃的垃圾。
“车来了。”她甚至不愿意和我多呼吸一秒钟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戴着墨镜,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一辆白色的网约车。
车窗摇下,她那张我曾爱了八年的精致侧脸,此刻写满了如释重负。
“陈亦。”
她开口了,我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人就是这么贱,总期待着最后一刻能有什么反转。
“我受够了你画的饼,你的梦想一文不值。以后,别再联系了。”
“轰——”
网约车一脚油门,带起一阵尾气,喷了我一脸。
我站在民政局门口,手里攥着那本暗红色的、甚至还有点烫手的离婚证,像个**。
我,陈亦,三十岁,过气音乐人,现任职某互联网公司内容审核员,工号9527。
不,前音乐人。我现在,只是一个刚领证的……哦不,刚领证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尾气、夏天的热浪、还有旁边花坛里不知道什么花腐烂的味道,一起涌进了我的肺里。
**的……自由啊。
我笑了笑,把那本离婚证塞进口袋。
转身,回家。
哦,也不是家。
是那个我租了五年,每个月要支付四千块房租,林晚却说“连个像样的衣帽间都没有”的出租屋。
现在,它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外卖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晚的东西已经都搬走了。
带走了她所有的名牌包包、高跟鞋、化妆品,以及这个屋子里所有的……活气儿。
只给我留下了满地的狼藉,和茶几上的一张纸。
我拿起来一看,呵。
本月房租(她搬走前只住了半个月)、水电费、燃气费、物业费,甚至还有她上个月透支的信用卡账单。
下面用口红写了一行字:AA,我们两清了。
我看着那张信用卡账单上“香奈儿经典款”的消费记录,再看看我手机里仅剩的“532.14”元余额。
AA?
她可真是个精打细算的好前妻。
我把那张纸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目光扫过客厅,最后,落在了那个角落。
一把蒙尘的旧吉他。
琴头磕掉了一块漆,第六根弦也断了。
这是我大学时,用第一个月打工的钱买的。林晚曾经最喜欢靠在我背上,听我弹这把破吉他。
她那时候是怎么说的?
“陈亦,你弹琴的样子,好像会发光。”
“陈亦,你写的这首《萤火》,太好听了,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大明星!”
后来呢?
后来,光灭了。
我没成为大明星。
我成了在公司里为了KPI,把一首首垃圾口水歌捧成“爆款”的牛马。
我成了那个回家后,她连多看一眼都嫌烦的“没出息的男人”。
我写的歌,变成了她口中的“狗屁不通”。
我弹琴的样子,也从“会发光”变成了“不务正业”。
我走过去,抱起那把吉他。
拨了一下那根没断的弦。
“嗡——”
声音沉闷,像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无力的**。
我笑了。
陈亦啊陈亦,你可真是个废物。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我才想起,为了早点来“领证”,我连早饭都没吃。
我拉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比我的脸还干净。林晚甚至把那半瓶没喝完的辣酱都带走了。
真是勤俭持家。
我最后在橱柜的最深处,翻出了一包东西。
红烧牛肉面。
谢天谢地,她对这种垃圾食品过敏,总算给我留了条活路。
我熟练地烧水、撕开调料包、冲泡、盖上盖子。
三分钟。
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地板上,看着茶几上的泡面。
这大概是我这八年来,吃得最心安理得的一顿饭。
不用担心她会不会突然回来,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又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
不用愧疚自己是不是又浪费了时间,没去研究怎么升职加薪。
我拿起叉子,深吸了一口面汤的香气。
**,真香!
我开始“呲溜呲溜”地吃面。
我吃得很认真,很用力。
我把这包泡面,当成了一场价值百万的米其林盛宴。
面条是顶级的意式煮法,带着恰到好处的筋道。
汤汁浓郁,红烧牛肉的香气直冲天灵盖。
里面的脱水蔬菜,也仿佛恢复了它们在田野间时的鲜活。
我甚至吃出了一丝……悲壮。
这,是我陈亦,为我那死去的八年婚姻,和那个死去的、会发光的自己,吃的最后一顿断头饭。
吃完面,我把汤都喝了个底朝天。
饱了。
人一饱,就容易胡思乱想。
我看着那把破吉他。
就这么……算了吗?
那个“大明星”陈亦,就这么死在今天,死在这碗红烧牛肉面里了?
我掏出手机,余额“532.14”。
我点开了好友列表,找到了那个熟悉的、欠揍的头像——一个顶着爆炸头的猴子。
赵谦。
我大学的死党,一个穷得叮当响,但死活要开录音棚的理想主义疯子。
我拨通了电话。
“喂?喂?!陈亦?**活了?!”电话那头传来赵谦震耳欲聋的吼声,“你都半个月没动静了,我还以为你被你家那口子给P……给PUA到火星了!”
“我离婚了。”我平静地说。
“……”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赵谦的音量再次突破天际,“好事啊!哥们!大喜事啊!晚上去哪嗨?我请客!……算了,你请客吧,我棚里下个月房租还没着落……”
“我没钱。”
“……行吧,我请我请!”赵谦瞬间兴奋起来,“说吧,去哪?是兄弟就出来喝酒!”
“喝酒之前,”我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静,“你先帮我个忙。”
“啥?”
“你棚里现在有人吗?”
“没,穷得耗子都搬家了,谁来啊。”赵谦的声音透着一股“你快来可怜我”的怨气。
“我过去找你。”我顿了顿,“我那首……《一文不值》,你还记得吗?”
赵谦又沉默了。
“……你大学写的,骂那个**评委的……那首?”
“对。”
“你要干嘛?你可别想不开啊陈亦,虽然离婚是大喜事,但你也不能跑去跟人评委同归于尽啊!犯不上,真犯不上……”
“我准备给我的音乐生涯,办一场葬礼。”我说。
“……啥玩意儿?”
“我剩500块钱。300给你,当录音费。剩下的200,我今晚喝酒。”
“你……你认真的?”赵谦的声音终于严肃了起来。
“认真的。”我站起身,拿起了那把断了弦的吉他,“我用你棚里的琴。录完这首,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音乐人陈亦’了。”
……
一个小时后,我出现在赵谦那间破得像丐帮分舵的录音棚里。
赵谦看着我,胡子拉碴,眼圈发黑,活像刚从阿富汗战场回来。
“哥们,你这……脸色比我还像鬼。”
“少废话。”我推开他,直接走到了麦克风前,“吉他呢?”
赵谦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把马丁。
“家伙事儿都在这了。说吧,怎么录?要不要编曲?我跟你说,我最近新学了一套鼓点……”
“不用。”我抱起吉他,试了试音,“弹唱,一遍过。最简单的Demo,最原始的……死亡。”
赵谦翻了个白眼:“行行行,你最大,你‘死亡’。开始?”
我点点头,戴上耳机。
闭上眼。
那些被林晚嘲讽过的旋律,那些被KPI压在箱底的乐句,那些我以为早就忘了的、关于“发光”的记忆……
全都回来了。
我拨动了琴弦。
“时钟在嘲笑,嘲笑我的渺小……”
“梦想在燃烧,烧成灰烬,谁还要……”
我没有用任何技巧。
我只是在平静地,讲述一个……失败者的遗言。
林晚说得对。
我的梦想,一文不值。
……
“她说,这一切,都一文不值。”
最后一个**落下,余音在小小的录音棚里回荡。
赵谦在调音台后面,半天没动静。
我摘下耳机:“行了,就这样吧。”
赵谦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陈亦,你……”
“300块,转你了。”我没等他说完,用手机转了账。
“**……”赵谦想骂人,但又不知道骂什么。
“帮我注册个新号,随便什么平台都行。名字就叫……‘X’。”
“X?啥意思?你前妻?”
“是‘未知数’,也是‘结束’。”我把手机揣回兜里,“歌名叫《一文不值》,发上去吧。附言就写:写给一个不爱我的人,和一个我不爱的世界。再见。”
赵谦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我。
“你……你真不玩了?”
“不玩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累了。这个世界,就这样吧。老子不伺候了。”
我推开录音棚的门,外面的阳光刺眼。
“对了。”我回头。
“干啥?”
“你还剩多少钱?”
“……两百。”
“加上我这两百,一共四百。走,喝酒。”
“……好嘞!”
我关掉了手机。
明天,我就去公司辞职。
去他妈的KPI,去他妈的音乐梦。
老子要躺平。
彻底的,四脚朝天的那种。
然而,我不知道。
当我关掉手机,准备用酒精埋葬我自己的时候。
一场风暴,已经以那个名为“X”的账号为中心,开始酝酿。
第二天。
我是被一阵堪比夺命梵音的敲门声吵醒的。
“砰砰砰!砰砰砰!!”
“陈亦!陈亦!**给老子开门!!”
我宿醉的脑袋“嗡”的一声,差点当场裂开。
我顶着鸡窝头,晃晃悠地去开门。
门一开,赵谦那张写满了“**”和“牛逼”的脸就怼了上来。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像要拆了我。
“哥们!你杀疯了!”
我一脸懵逼:“啥?我杀谁了?”
赵谦激动得满脸通红,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你还‘再见’?!”
“**的‘王者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