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市一中以升学率闻名全省,却把带出最多清北生的苏铭老师开除了。
原因竟是他“不会用多媒体教学”。教导主任当众撕毁苏铭的教案:“这种原始的教学方式,
不配留在重点中学!”三个月后高考放榜,清北录取人数断崖式下跌。
校长发现历年考上清北的学生,全是苏铭单独辅导过的。而此刻,苏铭正在城中村小屋里,
接听来自北京的电话:“苏老师,您那个学习方法,今年能推广全国吗?
”---第一章粉笔灰的尊严江城市一中,省重点里的金字招牌,
升学率常年稳居全省前三。尤其是每年考入清北的人数,
几乎成了衡量这所名校成败的唯一标准。初夏的风带着一丝燥热,穿过教学楼敞开的窗户,
拂过走廊里光荣榜上那些意气风发的优秀学生照片,却吹不散高三教师办公室里凝滞的空气。
“苏铭老师,经过校领导研究决定,鉴于你的教学方式过于陈旧,
无法适应现代化教育的发展需求,
严重影响了学校的整体形象和教学评估……你的合同到期后,将不再续签。
”教导主任王保国站在办公室中央,挺着微凸的啤酒肚,声音洪亮,
带着一种宣布胜利通告般的腔调。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行政人员,眼观鼻,鼻观心,
面无表情。办公室里其他正在备课或批改作业的老师,大多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有人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理桌上的试卷;有人借着喝水掩饰脸上的不自然;也有几个年轻老师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
带着点看热闹的戏谑。苏铭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位置靠窗,采光很好,
但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摞摞堆放整齐的学生作业本,几本边角磨损严重的教案,
一个用了多年、漆色斑驳的保温杯,以及一个铁皮粉笔盒,里面是长短不一的白色粉笔。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手指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
只是指腹间还残留着不易洗净的白色粉笔灰。听到王保国的话,苏铭抬起眼。
他年纪不到四十,面容清瘦,眼神却很沉静,像一口深潭,映不出多少波澜。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手中那支还剩半截的粉笔,轻轻放回铁盒里。“王主任,
严重影响这个结论,是从何得出的?”苏铭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我带的高三(九)班,上次模拟考平均分年级第二,重点上线率第一”“哎,苏老师!
”王保国不耐烦地打断他,挥了挥手,像是要驱赶什么不愉快的气息,
“不要总是盯着一次两次的考试成绩嘛!我们要看综合素养,看教学过程的规范化!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智慧课堂、多媒体教学、线上互动,你呢?
”他伸手指着苏铭桌上那孤零零的铁皮粉笔盒,
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还在用这种原始的工具!上课连个PPT都不做,全程板书!
你知道教育局领导上次来视察,听了你的课是什么评价吗?‘复古’,‘跟不上潮流’!
”王保国越说越激动,仿佛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其他老师都在用平板电脑授课,
作业系统线上提交批改,数据一目了然。就你特殊?就你清高?你这一手的粉笔灰,
抹黑的是我们江城市一中现代化示范校的脸面!”苏铭沉默着。他的教学方式确实传统。
他不用花里胡哨的PPT,认为那会分散学生的注意力;他坚持板书,因为重要的古文赏析,
一笔一划写在黑板上,本身就是一种思维的演绎和记忆的锚点;他不用打卡APP布置作业,
而是坚持手批,在每个学生的作业本上留下或长或短的红色批注,
那是冰冷的电子对勾无法替代的温度与交流。他带出的清北生,是全校最多的。这一点,
全校皆知。但此刻,这一点在教学现代化的指标面前,似乎变得无足轻重。“苏老师,
我知道你带出过一些好学生。”王保国话锋一转,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带着点施舍般的意味,
“但个人能力再强,也不能凌驾于学校规章制度之上嘛。你的教学流程不符合规范,
这是硬伤。学校培养你这么多年,你也该为学校的大局着想。”这时,校长李振华背着手,
慢悠悠地从办公室门口踱了进来。他显然早已知道此事,
脸上挂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苏老师啊,”李振华开口,声音温和,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色彩,“保国主任的话虽然直接了点,但道理是这个道理。时代在变,
我们的教学手段也要与时俱进嘛。你这个……粉笔板书,精神可嘉,但效率确实低了。而且,
形象上也不够……呃,不够高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铭桌上那堆手写教案,
补充道:“这次局里的现代化评估,我们学校压力很大。希望你能理解。”理解?
苏铭在心里笑了笑。理解你们为了应付检查,为了那些华而不实的现代化指标,
就要把一个能真正教出成绩的老师踢开?他依旧没说话。争辩已经毫无意义。
去争论他班上前年那个物理竞赛全国一等奖、被保送清华的学生,
是在他一遍遍的板书推导下开窍的。还是去争论去年那个语文考了接近满分的文科状元,
是他带着一个字一个字抠文言文释义、品读文章内涵培养出来的。这些实打实的成绩,
在不会用多媒体这个罪名面前,苍白无力。见苏铭沉默,王保国以为他理亏默认,气焰更盛。
他几步走到苏铭桌前,目光落在桌角那本厚厚的、用牛皮纸仔细包着书皮的教案上。
那是苏铭多年心血的结晶,里面记录了他对每一篇课文、每一个知识点的独到解读,
对不同层次学生的因材施教方案,以及无数密密麻麻的教学反思。“还有这个!
”王保国一把抓起那本教案,掂了掂,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都什么年代了,还手写教案?
我们学校早就要求电子教案统一上传云端存档!你这本东西,除了占地方,还有什么用?
”说着,在王保国手里猛地用力!“嘶啦——!”清脆的纸张撕裂声,
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厚厚的教案被王保国从中间粗暴地撕开,
泛黄的纸页散落出来,像折断的翅膀,飘散在地上,上面密密麻麻的蓝色、红色字迹,
瞬间沾上了灰尘。办公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苏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一直平静的眼神,终于掠过一丝锐利的痛楚,但很快又沉寂下去。
他只是看着地上那些散落的纸页,看着那些凝聚了他无数夜晚心血的字迹,
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王保国将撕成两半的教案随手扔在苏铭脚边,拍了拍手,
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苏铭,认清现实吧。”他居高临下,语气冰冷,
“你这套原始的教学方式,不配留在我们江城市一中这样的重点中学,收拾东西,
明天之前办好交接!”说完,王保国和李振华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那两个行政人员也赶紧跟上。办公室的门被带上,发出一声轻响。压抑的气氛仿佛瞬间松动,
但又迅速被一种难言的尴尬和静默取代。没人说话,
只有纸张摩擦和电脑主机运行的微弱声音。没人去看苏铭,
也没人去帮他捡起那些散落的教案纸页。苏铭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他缓缓蹲下身,
一言不发,开始一张一张地,仔细地捡起那些散落的教案纸页。他捡得很慢,很认真,
用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将卷边的角落抚平,按照页码顺序,小心翼翼地整理好。
有相熟的老教师看不下去,想过来帮忙,被他用眼神轻轻制止了。他不需要同情,
也不需要怜悯。他将整理好的、虽然残破却依旧沉重的教案碎片紧紧抱在怀里,
然后开始收拾其他个人物品。几本常翻的专业书,那个老旧的保温杯,
还有……那个铁皮粉笔盒。他拿起粉笔盒,看了看,最终没有扔掉,而是轻轻放进了纸箱里。
他的东西很少,一个不大的纸箱就装完了。抱着纸箱,
苏铭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他工作了整整十二年的办公室,
看了一眼那些熟悉的、此刻却显得陌生的面孔,看了一眼窗外那片他看了无数遍的,
江城市一中的校园景色。阳光正好,洒在崭新的塑胶跑道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远处,
子显示屏正滚动播放着学校最新的荣誉和“热烈欢迎领导莅临指导现代化教学工作”的标语。
他没有丝毫留恋,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走出了教学楼。背影挺拔,步伐稳定,没有回头。
……第二天,高三(九)班的语文课。上课铃响过很久,教室里依旧躁动不安。
学生们窃窃私语,目光不断瞟向门口。“听说苏老师被开除了?”“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苏老师教得那么好!”“好像是因为……不会用PPT?”“开玩笑吧!
苏老师的板书多清楚啊,比看那些眼花缭乱的幻灯片舒服多了!”“就是!
上次我古文默写不过关,苏老师放学后单独留我,用板书给我一个字一个字讲语法,
比我爸请的家教讲得还明白。”……门被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而是一个穿着时髦套装,妆容精致,抱着最新款平板电脑的年轻女老师。“同学们好,
我是新来的语文老师,我姓陈。”女老师笑容甜美,
声音通过别在衣领上的小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教室,“从今天开始,由我来接手你们的语文课。
希望大家配合,我们一起努力,冲刺高考!”她说着,熟练地打开平板,连接投影,
幕布上立刻出现了一个设计精美,动画炫酷的PPT封面——《高考语文核心考点精析》。
“好,我们开始上课。请大家看大屏幕,
今天我们先来梳理一下论述类文本的阅读技巧……”陈老师讲得很快,手指在平板上滑动,
PPT页面频繁切换,各种颜色的字体、箭头、图表令人眼花缭乱。她很少板书,
偶尔写几个字,也是用电子笔在平板屏幕上书写,投射到幕布上,字迹略显漂浮。
下面的学生,一开始还被新颖的形式吸引,但很快,不少人开始跟不上节奏。
重点难点一晃而过,想要记笔记,却不知道该记哪里。以前苏老师上课,
重要的内容一定会用粉笔工工整整地写在黑板的固定位置,逻辑清晰,层次分明,
一节课下来,黑板就是一幅完整的知识结构图。而现在,幕布上的信息流杂乱而快速,
缺乏那种沉淀下来的、可供反复咀嚼的质感。有学生忍不住举手:“老师,
刚才那个典故能不能再讲一遍?PPT翻过去了。”陈老师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
但还是操作平板翻了回去:“这个不是重点,了解一下就行,我们抓紧时间看下一个考点。
”教室里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有人低头偷偷发信息,有人眼神茫然,有人试图努力跟上,
却显得力不从心。坐在最后一排的林磊,这次模拟考的年级前十,
也是苏铭私下里非常看好的苗子,眉头紧紧锁着。他想起上周,苏老师还单独找他谈过话,
指出他作文里论证逻辑的薄弱环节,并用板书清晰地画出了一套论证模型,让他茅塞顿开。
那清晰的板书,此刻仿佛还印在他的脑海里。而眼前这飞速切换的屏幕,
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他下意识地低头,从书包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
那是苏铭要求他们准备的素材积累本,上面有苏铭用红笔写下的批注:“此处事例典型,
可深入挖掘其与论点的内在关联。”字迹沉稳有力。林磊盯着那行红字,
又抬头看了看讲台上口若悬河的新老师,以及周围同学或茫然或浮躁的状态,
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好像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随着那个抱着纸箱离开的背影,
一起消失了。他合上笔记本,轻轻叹了口气。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
江城市一中的校园,依旧光鲜亮丽,充斥着琅琅书声和现代化设备运行的轻微嗡鸣。
第二章暗流与微光苏铭离开后的江城市一中,表面波澜不惊,
内里却仿佛被抽走了一根关键的承重梁。高三(九)班,这个曾经的语文优势班级,
最先感受到了变化。新来的陈老师依旧每天踩着高跟鞋,
带着精致的妆容和最新的教学设备走进教室。PPT越来越炫酷,
视频、音频、互动问答轮番上阵,课堂气氛看似活跃,知识点像密集的雨点砸下来,
却很少有能渗进土壤深处的。“老师,这篇古文的‘之’字用法,能不能像以前苏老师那样,
在黑板上系统总结一下?”一次课上,学习委员周晓芸鼓起勇气举手提问。
她是苏铭的忠实拥趸,笔记做得一丝不苟,尤其依赖苏铭那逻辑清晰的板书。
陈老师正在平板上划拉着切换下一张满是动画的幻灯片,闻言动作一顿,
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这种基础知识,课件上都有标注,自己看讲义,不要耽误大家时间。
我们要注重整体理解和应试技巧。”周晓芸张了张嘴,
看着屏幕上快速掠过的花哨字体和图片,默默坐下了。讲义上确实有零散的标注,
但远不如苏老师将那几种用法并列写在黑板上,
用不同颜色的粉笔标出区别和例句来得直观深刻。课堂效率在无形中下降。以前苏铭上课,
教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和翻动书页的轻响,学生们埋着头,
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游走,努力跟上那严谨思维的每一步推演。现在,课堂热闹了,
讨论声、电子设备的提示音此起彼伏,但真正沉下心来咀嚼文字、品味语言的学生却少了。
知识点成了屏幕上转瞬即逝的符号,缺乏在黑板上缓慢书写、反复强调所带来的那种沉淀感。
更让人不安的是作业批改。陈老师推崇高效,作文和重要练习都要求线上提交,
系统自动进行一些基础的字词,语法检查,她则快速浏览,留下几句模板化的评语,
如“立意尚可”、“结构清晰,继续努力”、“注意卷面整洁”。
至于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逻辑漏洞、论证的深度不足、或是某个学生独特的闪光点,
很少再被精准捕捉并予以指导。林磊有一次交了一篇自认为写得不错的议论文,
线上系统只给出了“良好”的等级和“论证有力”的套话评语。
他记得以前苏老师会在他文章旁边用红笔写下大段的批注,有时是尖锐的质疑,
有时是拓展的思路,甚至还会推荐相关的阅读篇目。那种被细致审视、被认真对待的感觉,
如今消失了。他盯着屏幕上那冰冷的“良好”二字,心里一阵失落。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
高三(九)班的语文平均分,罕见地跌出了年级前三,落到了第五。
虽然下降幅度不算特别巨大,但在这个分分必争、排名至上的重点中学,已经足够引起震动。
“怎么回事?(九)班的语文这次怎么掉了?”年级组长在办公室里皱着眉头问。
王保国主任立刻站出来,语气笃定:“正常波动而已。陈老师刚接手,
学生需要时间适应新的教学风格。苏铭那套填鸭式的、依赖个人魅力的老方法,
短期内可能有点效果,但不利于学生长远发展和自主学习能力的培养,我们要相信科学,
相信现代化的教学手段。”他将“现代化”三个字咬得极重,
目光扫过办公室里一些欲言又止的老教师,带着警告的意味。李振华校长在听到汇报后,
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再观察观察,要给新老师成长的空间嘛。
”他似乎并不在意一个班级单科成绩的微小下滑,
更关心即将到来的市教育局“智慧校园”示范点考察。学校正在全力准备,更新设备,
培训老师使用最新的教学软件,务求在考察团面前展现一个全方位现代化的形象。然而,
暗流并未平息。一些敏感的学生开始私下抱怨。“陈老师讲得太快了,根本记不住重点。
”“作业批改就是走个形式,我哪个地方薄弱她根本不知道。”“好想念苏老师的板书啊,
一节课下来,知识结构清清楚楚。”甚至有学生尝试通过微信联系苏铭,询问一些疑难问题。
苏铭偶尔会回复,言语简洁,却总能切中要害,几句话就能点醒梦中人。
但这种联系是零星而隐秘的,学生们不敢声张,仿佛在进行一场地下的知识补给。
……与此同时,江城市另一端,毗邻嘈杂批发市场的城中村里。
苏铭租住在一栋老旧居民楼的一楼,房间狭小潮湿,墙壁有些斑驳,
窗外就是人来人往、充斥着叫卖声和车辆喇叭声的狭窄巷道。
这里与他曾经工作的高大上的省重点中学,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用积蓄简单置办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最重要的,是在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张旧书桌,
一个简易书架,还有一块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表面有些坑洼的小黑板。
他没有像王保国预言的那样落魄滚蛋,也没有一蹶不振。离开学校的束缚,
他反而觉得一种久违的松弛。不用再应付没完没了的会议、检查、填表,
不用再违心地使用那些华而不实的软件,不用再看人脸色,
小心翼翼维护那套他并不认同的规范。他白天去附近的劳务市场打点零工,维持基本生计。
晚上,就在这间陋室里,就着昏黄的灯光,重新拿起粉笔。他并非完全断绝了与教育的联系。
以前教过的几个学生,家里条件不太好,但天赋不错,得知他离开学校后,辗转找到这里,
希望能得到他的辅导。苏铭没有拒绝,甚至对其中家境特别困难的学生直接免费。
这几个学生,成了他这间陋室教室的第一批学员。没有多媒体,没有平板电脑,
只有一块小黑板,几支粉笔,和苏铭那沉稳清晰的声音。他针对每个学生的情况,
重新梳理知识体系,将那些被现代化课堂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知识点,
用最传统、最本质的方式,一点点编织起来。他给一个理科思维强但语文薄弱的学生讲古文,
不是让他死记硬背译文,而是在黑板上画出文章的逻辑结构图,分析作者的情感脉络,
让冰冷的文字变得有温度、有逻辑。他给一个作文总是跑题的学生讲解立意,不是给模板,
而是带着他一起剖析社会现象,在黑板上罗列不同的思考角度,训练他的思维深度和广度。
粉笔灰依旧会沾染他的指尖,但他不再觉得那是需要洗去的落后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