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关上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门外,苏婷的哭喊和拍门声变成了模糊的噪音,再也传不进林秀兰的心里。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空了。
心里好像被挖空了一大块,呼呼地灌着冷风。
二十二年的相依为命,二十二年的喜怒哀乐,在刚刚那“砰”的一声里,彻底画上了句号。
她没有哭。
眼泪好像在餐厅里就已经流干了。
此刻的她,只剩下一种巨大的、麻木的疲惫。
她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直到双腿发麻,她才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屋子里很暗,她没有开灯。
月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奖状,在昏暗中像一张张嘲讽的嘴。
林秀-兰走过去,伸出手,一张一张,把它们全部撕了下来。
动作很慢,很平静。
撕第一张的时候,心还像被刀割一样疼。
撕到第十张,就只剩下麻木。
当最后一张奖状也变成碎片,落在地上时,那面斑驳的墙壁,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
空荡荡的,就像她现在的心。
林秀-兰环顾着这个小小的出租屋。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苏婷的痕迹。苏婷用过的书桌,苏婷睡过的床,甚至空气里,都仿佛还残留着女儿身上那股昂贵的香水味。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一分一秒都不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她打开衣柜,里面是她那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她随手拿了两件,塞进一个布包里。
然后,她走到床底,拖出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箱子。
箱子很沉,上面还上着一把小小的铜锁,锁已经生了锈。
林秀-兰看着那把锁,眼神有些恍惚。
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她已经快二十年没有打开过了。
当年,为了专心赚钱养活苏婷,她亲手把自己的过去和梦想,连同这个箱子,一起锁了起来,藏在了最深的角落。
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再打开它。
可现在……
林秀-兰从脖子上取下一根红绳,绳子上串着一把已经发黑的小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轻响,尘封的岁月,应声而开。
箱子打开,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混合着丝线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排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各色丝线,旁边是绷子、绣架,和一叠用锦布包裹着的东西。
林秀-兰颤抖着手,掀开那层锦布。
下面,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绣品。
绣的是一株寒梅,开在凛冽的雪中,花瓣用的是最难的“虚实针”,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那清冷的香气。
只是,这幅绣品只完成了一半。
另一半,还是光秃秃的白绢。
林秀-兰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细密的针脚,粗糙的指腹传来丝线温润的触感。
她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江南小镇上最好的绣娘,一手苏绣技艺出神入化。她从小耳濡目染,十几岁时,就已经青出于蓝。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林家的秀兰,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她也以为,自己会像母亲一样,一辈子与针线为伴,绣出最美的风景。
后来,她遇见了苏婷的父亲,一个来小镇写生的城里大学生。
再后来,她不顾母亲的反对,跟着他来到这座繁华又陌生的城市。
再再后来,他意外去世,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苏婷和一堆债务。
为了活下去,为了让女儿能过上好日子,她收起了所有的针线。
那双曾经能绣出凤凰于飞的巧手,开始每天和面粉、鸡蛋、酱料打交道。一干,就是二十年。
她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绣娘。
一个有天赋、有梦想的绣娘。
林秀-兰抱紧了那幅未完成的绣品,像抱住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
尊严……
张婉琴轻蔑的眼神,苏婷羞耻的表情,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她们凭什么看不起她?
凭什么觉得她就该卑微地活在尘埃里?
就因为她穷?就因为她是个摊煎饼的?
一股从未有过的倔强和不甘,从心底深处猛地窜了上来。
不。
她不认。
她林秀兰,不是只能摊煎饼。
她拿起绷子,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从线排上抽出一根红色的丝线,熟练地穿针引线。这个动作,她二十年没做过,却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没有丝毫生疏。
灯也没开,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她将针,稳稳地刺入了那片空白的白绢。
第一针,落下。
仿佛一个停摆了二十年的时钟,重新开始走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是她那台用了好几年的老人机,**又大又刺耳。
林秀-兰皱了皱眉,以为是苏婷不死心,换了号码打来。
她不想接,但**固执地响着。
她最终还是不耐烦地从布包里翻出手机,看都没看就按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又冷又硬。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苍老而迟疑的声音。
“喂……是,是秀兰吗?”
林秀-兰愣住了。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