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成扭曲的河流,将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浸泡成一片朦胧的色块。
顾衍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另一只手划开手机屏幕,
将“接单成功”的提示划掉。车载香薰是雪松混着一点冷冽的麝香,
和他那辆停在车库吃灰的**版跑车里的味道一样,
与这辆为了“体验生活”而特意买来的普通新能源车格格不入。无聊。
这种几乎要沁入骨髓的无聊感,是他过去二十八年人生里最熟悉的“朋友”。
家里的公司不需要他操心,朋友圈子也就那么回事,新买的游艇开出去两次也就失了兴致。
注册网约车,大概是他近期为了对抗这种无聊,做出的最出格,也最……接地气的尝试。
手机再次震动,显示乘客已到达上车点。他抬眼望去,雨幕中,
一个模糊的身影撑着黑色的伞,站在路灯的光晕下。车缓缓停稳,副驾驶的门被拉开,
一股潮湿的、带着初夏夜晚微凉气息的风灌了进来,瞬间冲淡了车厢内昂贵的香氛。然后,
他看见了那双眼睛。先是一双沾了些许雨珠、略显匆忙的白色板鞋,
然后是裁剪利落的烟管裤,一件质地很好的浅灰色羊绒针织衫,最后,是那张脸。
她收伞的动作带着点急促,发梢和睫毛都沾着细碎晶莹的水汽,抬头看向他,
准备确认车牌时,目光与他撞个正着。那双眼睛,像是被雨水洗过的夜空,清亮,沉静,
带着一种匆忙也掩盖不住的、内在的秩序感。
里面没有他常见的谄媚、打量或刻意营造的诱惑,
只有一种纯粹的、因赶时间而微微显露的歉意。“尾号3817,去凌江公馆?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点工作后的疲惫,却异常清晰。
顾衍感觉自己的指尖在方向盘上顿住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感觉攫住了他——不是无聊,不是玩味,
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想要靠近的冲动。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然后开始失控地加速跳动。“嗯。”他发现自己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迅速收回目光,
启动了车辆,“地址没错。”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
车厢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细微的风声和她身上传来的、极淡的,
像是某种水生花香调的香气,与他车里的雪松味悄然交融。他从未觉得车厢空间如此狭小过。
透过后视镜,他能看到她侧头望着窗外,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明灭交替,
勾勒出柔和而干净的轮廓。她似乎在走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一种强烈的表达欲在顾衍胸腔里翻涌。他想说点什么,随便什么,打破这沉默,
让她把注意力从窗外那些无聊的景致转移到自己身上。他甚至开始在心里咒骂自己,
为什么当初要选这么一辆毫无特色的“道具车”,
如果他开的是那辆阿斯顿马丁……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摁了下去。不,那似乎更蠢。
路程过半,在一个红灯前,他状似无意地开口,
声音比平时自己听到的要低沉些许:“这么晚才下班?”她似乎愣了一下,
才意识到是在跟她说话,转回视线,看向后视镜里的他,礼貌地笑了笑:“嗯,
有点事情耽搁了。”“在凌江公馆那边工作?”他继续问,
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一个正常的、或许只是有点健谈的司机。“住在那边。
”她回答得很简略,并没有深入交谈的意思。顾衍识趣地没有再问。
一种微妙的挫败感混合着更加强烈的兴趣,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他第一次发现,
原来“顾衍”这个名字所附带的光环被完全剥离后,他在一个陌生女性眼里,
就仅仅是一个司机,一个需要保持适当距离的陌生人。这种感觉,新鲜得让他心跳失序。
车子最终停在凌江公馆门口,这是一个以高品质和私密性著称的高档公寓。
她利落地解开安全带,再次确认手机:“谢谢师傅,钱付过了。”“好。”顾衍点头。
她推开门,重新撑开那把黑伞,纤细的身影快步走进公寓大堂,没有回头。
顾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并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
车厢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抹若有似无的水生花香。他拿起手机,点开刚刚结束的订单详情,
乘客的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英文单词:“Serena”。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具侵略性的笑意。所有的无聊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一种全新的、名为“狩猎”的兴奋感,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他退出网约车司机端,
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李助理,”他看着那栋在雨夜中静谧矗立的公寓楼,
声音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帮我查一个人。凌江公馆的住户,女性,
大概二十五六岁,今晚大约九点四十分下车。注册昵称是‘Serena’。”“对,尽快。
”电话挂断,他启动车子,驶入茫茫雨夜。都市的灯火依旧迷离,
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明亮。第二天上午十点,
顾衍踏入位于CBD核心区的“启辰资本”总部大楼。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匆忙而精英的身影,
空气里弥漫着**与ambition混合的气息。他径直走向专属电梯,
李助理早已抱着一叠文件等候在内。“顾总,早。”李助理递上平板,
“十点半与‘墨研设计’的会议资料都在这里了。另外,
您昨晚让我查的人……”顾衍接过平板,指尖在屏幕上滑动,
目光快速掠过“墨研设计”的项目背景,直到最后,参与项目的核心成员名单出现。
他的指尖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停住。沈清澜。Serene。照片上的她,
穿着简洁的白色衬衫,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眼神专注而冷静,
与昨晚雨中带着些许仓促柔和的形象略有不同,但那份独特的沉静气质却穿透了像素,
清晰无误。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墨研设计……他记得这个项目,
集团旗下一个新开的高端酒店品牌,室内设计部分在经过几轮筛选后,
基本确定了与这家以极简主义和人文关怀见长的工作室合作。今天的会议,
是最终细节敲定前的最后一次高层对接。缘分?他从不信这个。但此刻,
他觉得“巧合”这个词,美妙得无以复加。“知道了。”他将平板递还给助理,
声音平静无波,“会议照常。”十点半,第三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
阳光透过玻璃,在光洁的会议长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顾衍坐在主位,
听着下属与墨研设计团队就材质选择、动线规划等进行最后的沟通。门被轻轻推开。
墨研设计的团队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他们的设计总监,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干练女性。
跟在总监身后的,正是沈清澜。她今天穿了一身浅杏色的西装套裙,剪裁合体,
勾勒出纤细却不失力量感的腰线。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清晰的五官,
脸上化了淡妆,比昨晚更多了几分职场的锐利与精致。她手里拿着笔记本和资料,
微微颔首与在场的人致意,目光专业地扫过会议桌。当她的视线落在主位的顾衍身上时,
那流畅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的眼神里,清晰地闪过了一瞬间的愕然,
像是精密仪器突然接收到了无法识别的乱码。瞳孔微微放大,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大约半秒,
比正常的打量时间长了那么一点点,随即迅速恢复正常,礼貌性地朝他点了点头,
然后若无其事地跟着团队落座,就在他对面的位置。顾衍将她那一瞬间的愣神尽收眼底。
他面上没有任何波澜,依旧保持着疏离而专业的姿态,听着设计总监的介绍,
目光偶尔落在发言者身上,但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定着对面的沈清澜。她很快进入了状态,
在总监发言间隙补充专业细节,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只是,
顾衍敏锐地注意到,她一次也没有再直视他的眼睛。她的目光要么落在发言者身上,
要么停留在面前的资料上,要么看向窗外,仿佛他只是会议室里一个无关紧要的陈设。
这种刻意回避,取悦了他。“……关于大堂公共区域的艺术品陈列,
我们初步筛选了几位艺术家的作品,风格上希望能与整体的空间叙事形成对话。
”设计总监将话题引到了沈清澜负责的部分,“清澜,你把方案简述一下。”“好的。
”沈清澜应声,抬起头,目光不可避免地需要看向会议的主导者——顾衍。她深吸了一口气,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终于将视线定格在他脸上。那眼神已经恢复了全然的专业,清亮,冷静,
带着剖析项目的专注。“顾总,我们建议……”她开始陈述,
声音比昨晚在车里听到的更加清冽,像山涧溪流,敲击在会议室的安静空气里。
顾衍身体微微后靠,右手手肘支在扶手,修长的手指虚虚抵着下颌,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他看着她,毫不避讳地,目光从她光洁的额头,滑过挺翘的鼻梁,
落在她一张一合、涂着淡粉色唇膏的嘴唇上。他听得认真,
但脑子里想的却是昨晚她发梢上的雨珠,和那抹若有似无的水生花香。
沈清澜的陈述接近尾声,她的语速越来越平稳,但耳根处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
却泄露了她并非全然平静。“……我们认为,这样的艺术介入,
能更好地提升空间的质感与宾客的体验感。以上就是我们的初步构想。”她说完,
合上了手中的资料,再次看向顾衍,等待他的回应。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衍身上。他缓缓放下支着下颌的手,
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目光依旧锁着沈清澜,
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算不上是笑容的弧度。“沈设计师的方案,听起来很有吸引力。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决策者特有的分量,“不过,关于艺术品的具体选择,
我希望能有更深入的了解。”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不如,
沈设计师会后单独给我做个详细的汇报?”会议在一种表面公事公办,
内里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墨研设计的团队开始收拾东西,
设计总监临走前还特意对顾衍客气道:“顾总,那后续细节就让清澜跟您对接,
她是我们这个项目最核心的设计师,有任何要求您都可以直接跟她提。”顾衍微微颔首,
目光却越过总监,落在后面正低头整理文件的沈清澜身上。“期待沈设计师的详细阐述。
”沈清澜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人群散去,
厚重的会议室隔音门缓缓合上,将外界的嘈杂彻底隔绝。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阳光西斜,给室内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沈清澜抱着笔记本和资料夹,站在原地,
似乎有些无所适从。她深吸一口气,走向长桌对面,在距离顾衍两个座位的位置拉开椅子。
“坐那么远,”顾衍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设计师是怕我听得太清楚,还是怕我听不清楚?”他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这里。
方便看资料。”沈清澜抬眸看了他一眼,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似乎真的只是出于效率考虑。她犹豫了一瞬,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在他指定的位置坐下。
一股淡淡的、与他车上同源的雪松冷香若有似无地萦绕过来,比在密闭的车厢里时更清晰,
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侵略性。她打开笔记本,调出效果图和艺术品资料,
身体微微倾向屏幕方向,刻意保持着距离。“顾总,那我开始……”“不急。”顾衍打断她,
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质座椅里,姿态放松,目光却像精准的探照灯落在她侧脸上,
“先说说,沈设计师昨晚休息得怎么样?淋雨没感冒吧?”沈清澜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停住。
她终于转过头,正视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错愕和一丝被冒犯的薄怒。“顾总,
我们现在是在讨论工作。”“关心合作方核心员工的身体状况,不算工作的一部分?
”顾衍挑眉,语气理所当然,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毕竟,如果你状态不佳,
影响了项目进度,损失的是我们双方。”他的逻辑无懈可击,甚至带着资本家的冷酷,
但配上他那双带着玩味探究的眼睛,就完全变了味道。沈清澜抿了抿唇,
显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我很好,谢谢顾总关心。”她迅速将话题拉回正轨,
指着屏幕上一幅抽象画,“关于这幅作品,艺术家想表达的是……”她开始讲解,
语速比在大会上稍快,试图用密集的专业信息填满这诡异的空间。阳光透过玻璃,
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挺翘的鼻尖渗出一点点细微的汗珠。
顾衍看似在聆听,目光却肆无忌惮地描摹着她的轮廓。从她微微泛红的耳廓,
到线条优美的颈部,再到因为专注而轻轻抿起的唇瓣。他注意到,她握着激光笔的手指,
用力到指节有些发白。“……所以,我们认为它的色彩和肌理,
能与大堂的石材墙面形成有趣的对话。”她讲完一个段落,
下意识地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顾衍的心尖。
他忽然倾身向前,手臂越过她面前的笔记本,伸向放在她另一侧的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沈清澜整个人瞬间僵住。男性温热的气息混合着清冽的雪松味,
将她完全笼罩。她甚至能看清他衬衫袖口上精致的铂金袖扣,
和他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表盘反射的冷光。他的动作很慢,手臂几乎擦过她的肩膀,
拿起那瓶水,然后退回原位,慢条斯理地拧开瓶盖,放在她面前。“喝点水。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说这么多,不渴吗?
”沈清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狂跳起来。她看着面前那瓶水,
瓶身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拒绝显得矫情,接受又像是某种妥协。她沉默了两秒,
最终还是低声道:“谢谢。”拿起水瓶,小小地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却丝毫无法浇灭脸上攀升的热意。
顾衍满意地看着她微红的侧脸和那截白皙脖颈上隐约可见的细小血管。他不再紧逼,
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谈论公事的口吻:“继续吧,关于你刚才提到的‘对话’,
我觉得可以再深入一些……”接下来的汇报,在一种心照不宣的诡异平衡中进行。
他不再刻意打断,提出的问题也都在专业范畴内,尖锐但合理。只是他看向她的每一个眼神,
每一次不经意的肢体靠近(比如指着屏幕某处时,手臂几乎贴上她的),
都像是在平静湖面投下石子,漾开一圈圈隐秘的涟漪。当最后一张效果图讲解完毕,
窗外的天色已经染上了暮色。沈清澜合上笔记本,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耗尽心神的高强度战役。
“顾总,所有的补充说明就是这些,如果您没有其他问题……”“问题,”顾衍打断她,
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深邃,
像是要将她吸进去,“还有很多。”他顿了顿,看着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的样子,
才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不急。项目时间还长,我们可以……慢慢沟通。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朝门口走去。走到门边,他停下脚步,
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怔忪的沈清澜。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勾勒出他俊朗的侧脸轮廓,嘴角那抹笑意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却又无比清晰。“沈设计师,”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下次汇报,
希望是在一个更……放松的环境。”说完,他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厚重的门再次合上。
沈清澜独自站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雪松气息,
和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她缓缓抬手,碰了碰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
看着那瓶被他拧开过的矿泉水,心里乱成一团。这哪里是工作汇报。
这分明是一场兵不血刃的,温柔的围剿。项目在磕磕绊绊中推进,
顾衍总能找到各种“正当理由”与沈清澜进行“必要沟通”。从艺术品供应商的资质审核,
到一块特定石材的产地溯源,他挑剔得像个最苛刻的甲方,却又总能在那份挑剔的末尾,
附上一个让沈清澜无法拒绝的“当面探讨”的提议。几次三番下来,
连墨研设计的总监都看出些门道,私下拍着沈清澜的肩膀,语重心长:“清澜啊,
启辰的顾总虽然要求是高了些,但对项目是真的很上心。他指名要你对接,你多辛苦,
务必满足甲方的合理需求。”沈清澜只能点头。她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
那个雨夜车里短暂的平和印象,
早已被会议室里那个步步紧逼、眼神锐利又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顾衍所取代。这天,
临近下班,顾衍的微信消息直接弹了出来,跳过了工作群。【顾衍】:沈设计师,
关于那批意大利定制灯具的海运进度,出了点问题,需要尽快核对原始单据。
你手边有备份吗?沈清澜看着屏幕,叹了口气。又是这样。【沈清澜】:顾总,
单据在办公室。我明天一早发您邮箱。【顾衍】:明天一早船就离港了,
产生的滞箱费算谁的?沈清澜蹙眉,指尖停顿。【顾衍】:你现在回家?顺路,
我过来拿一趟。或者,你送来我公司。两个选项,都透着不容拒绝。
沈清澜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电脑右下角显示已过七点的时间。
【沈清澜】:不方便去您公司。我家在凌江公馆,您如果顺路……【顾衍】:二十分钟到。
他回复得飞快。沈清澜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她开始怀疑,那批灯具是不是真的那么着急。
二十分钟后,门铃准时响起。沈清澜透过猫眼看了一眼,门外站着顾衍,依旧是西装革履,
只是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臂弯里搭着那件熟悉的深灰色西装外套。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很精致的纸袋,不像是装文件的。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顾总。”她侧身让他进来,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距离。顾衍踏入玄关,
目光不着痕迹地迅速扫过整个空间。公寓不大,但布置得极其整洁舒适,米白色的基调,
原木家具,随处可见的绿植和堆放在角落的设计书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和她身上很像的清新花香,温暖而宁静。
与他那些空旷冷硬的住所截然不同。“单据在茶几上。”沈清澜指了指客厅。顾衍走过去,
拿起那叠薄薄的文件,随意翻看了两眼,便放在了茶几上。然后,他将手里的纸袋递向她。
“还没吃饭吧?”他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路过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听说不错。
算是……加班慰劳。”沈清澜看着那印着漂亮Logo的纸袋,没有接。“顾总,
这不合规矩。”“甲方给辛苦加班的乙方设计师买块蛋糕,需要什么规矩?”顾衍挑眉,
直接将纸袋放在茶几的文件旁边,“还是说,沈设计师怕我在里面下毒?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玩笑意味,眼神却认真地看着她。沈清澜一时语塞。
拒绝显得太过小家子气,接受又仿佛踏入了某种模糊的界限。就在这时,
她放在开放式小厨房料理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外卖电话。她走过去接听。“……对,
凌江公馆B座1103。火锅外卖是吧?好的,您放门口外卖柜就好,谢谢。”她挂了电话,
一回头,发现顾衍正倚在厨房的岛台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了然的兴味。
“火锅?”他唇角弯起,“一个人吃?”沈清澜感到一丝窘迫。“……嗯。”顾衍点了点头,
没说话。只是那目光,让沈清澜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她转身想去门口拿外卖,
试图打破这尴尬。“我去拿。”顾衍却先她一步,长腿迈开,径直走向玄关,
轻松地提回了那个沉甸甸的外卖袋,里面不仅有锅底和菜品,连便携式电火锅都备好了。
他将东西放在岛台上,看着沈清澜拿出那一盒盒摆放整齐的食材:鲜红的牛肉卷,
嫩绿的青菜,晶莹的虾滑,洁白的豆腐……“菜量挺大。”他慢悠悠地点评。
沈清澜动作一顿,硬着头皮解释:“……可以吃两顿。”顾衍轻笑一声,那笑声低沉,
敲在沈清澜的心上。他忽然挽起了衬衫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
动作熟练地拆开电火锅的包装,接上电源,又拿起那包厚重的牛油锅底料,撕开。“我来吧。
”他说,语气不容置疑,“这种重油的东西,别弄脏你手。”沈清澜彻底愣住,
看着他行云流水般地操作,将锅底倒入锅中,加入水,按下开关。
红色的牛油在逐渐升温的水里慢慢融化,辛辣鲜香的雾气开始蒸腾而起,
弥漫在原本充满花香的宁静空间里。
一种极其怪异的画面产生了——穿着昂贵衬衫、腕表价值一套公寓首付的男人,
在她这间小小的公寓里,神情自若地……煮火锅。“站着干什么?”顾衍抬头看她,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平日里过于锐利的轮廓,让他的眼神看起来竟有几分温和,“拿碗筷。
”沈清澜像被蛊惑了一样,机械地转身去拿碗筷。等她摆好,锅底已经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
红色的汤汁翻滚着,浓烈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客厅。顾衍极其自然地拿起公筷,
夹起一筷子牛肉卷,在翻滚的红汤里涮了涮,然后,极其自然地,
放到了沈清澜面前的油碟里。“尝尝看,”他说,“这锅底闻着不错。
”沈清澜看着碗里那片裹着红油、微微卷曲的牛肉,又抬头看看对面那个脱下西装外套,
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在火锅蒸汽里眉目似乎都柔和下来的男人。心脏某个地方,
像是被这温热的蒸汽熏化了坚冰,悄然裂开一道缝隙。她低下头,
默默地将那片牛肉蘸满香油蒜泥,送入口中。辣意瞬间点燃味蕾,带着牛油特有的醇厚香气。
“……好吃。”她低声说。顾衍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笑,眼角微微弯起,
驱散了所有商场上带来的冷硬。他也给自己涮了一片,吃得毫不客气。“确实不错。
”两人隔着蒸腾的火锅雾气,默默地吃着。没有公事公办的疏离,没有步步紧逼的试探,
只有食物最原始的慰藉和空气中弥漫的、略带尴尬又莫名和谐的暖意。
他偶尔会问她要不要加菜,帮她下虾滑,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她则负责将烫好的青菜捞起来,分到两人碗里。一顿饭吃完,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顾衍主动帮忙收拾了碗筷,虽然动作略显生疏,但态度无可指摘。他重新穿上西装外套,
又恢复了那个矜贵从容的顾总模样,只是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香里,
似乎也沾染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暖意。“单据我带走了。”他拿起茶几上的文件,
又指了指那个甜品袋,“这个,别忘了吃。”他走到玄关,沈清澜跟过去送他。顾衍打开门,
脚步顿住,回头看她。走廊的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沈清澜,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下次加班,
可以试试叫我一起。”他没说“批准”,也没用甲方的姿态,而是“叫我一起”。说完,
他不等她反应,便转身走进了电梯。门缓缓关上。沈清澜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听着电梯下行的声音,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空气中,
火锅的辛辣香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甜品袋里散发出的丝丝甜腻,
还有……他身上那抹若有似无的雪松余味。一片混乱,却又奇异地,让人心跳失序。
项目有条不紊地进行,表面上是甲乙方一丝不苟的专业对接,
内里却像被投入一颗泡腾片的清水,无声地翻涌着细密的气泡。
顾衍似乎找到了某种“合理骚扰”的平衡点。不再总是用尖锐的专业问题开路,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看似随意,却总能精准卡在沈清澜下班时间或休息间隙的“小麻烦”。
【顾衍】:路过你们工作室附近,发现一家很不错的咖啡豆店,顺便给你们项目组带了几杯。
下来拿?还是我让助理送上去?附带的照片里,
咖啡杯上的logo是城里那家需要提前三天预约才能买到的手冲咖啡馆。
【顾衍】:合作方送了几张当代艺术展的VIP票,时间就在今晚。我对这方面了解不深,
沈设计师是专家,不知能否赏脸充当一下解说?票根照片的展览名称,
是沈清澜上周才在朋友圈转发过、表示很想去看的那一个。
【顾衍】:关于主宴会厅的灯光色温,我总觉得效果图呈现和实际感受会有偏差。
我记得你公寓的灯光布置很有层次,方便的话,能否拍几个不同模式下的实景照片给我参考?
理由冠冕堂皇,意图昭然若揭。沈清澜每次都想干脆利落地拒绝,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
打出的字删了又改,
最终却总是败给那无懈可击的“工作名义”和内心深处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
她开始习惯在非工作时间也保持手机畅通,甚至会在听到微信提示音时,心跳漏掉半拍。
这天是周五,傍晚时分,天色灰蒙蒙的,酝酿着一场秋雨。沈清澜刚结束一周的工作,
有些疲惫地靠在公寓的沙发上,正准备点个外卖,手机屏幕亮起。【顾衍】:在忙?
简单两个字,让沈清澜刚刚放松的神经又微微绷紧。【沈清澜】:顾总有事?
【顾衍】:你公寓客厅,靠近阳台那个角落,是不是放了一盏落地灯?
沈清澜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角落,一盏线条流畅的钓鱼灯静静地立在那里,灯罩微微倾斜,
像一只休憩的鹤。【沈清澜】:是。怎么了?【顾衍】:拍个亮灯的效果给我看看。
光线角度,投射在墙壁和地面的光影范围。
我们需要一个类似的氛围光作为大堂休息区的补充照明参考。又是这种借口。
沈清澜几乎能想象出他发出这条信息时,脸上那副笃定她会照做的神情。她叹了口气,
认命地起身,走到落地灯旁,按下了开关。温暖昏黄的光线瞬间洒下,
在米白色的墙壁上投下一圈柔和的光晕,将地毯上的纹理照得清晰可见。她拿起手机,
找好角度,连续拍了几张照片。正准备发送,指尖却顿住了。照片的边缘,
不经意地拍到了沙发一角,上面随意搭着她昨晚盖过的浅灰色羊绒披肩,旁边的小几上,
还放着她看到一半摊开的设计杂志和喝了一半的水杯。充满了生活气息,过于私人。
她犹豫着,想重新拍几张只聚焦灯光的。顾衍的消息却先一步抵达。【顾衍】:还没好?
光线很难捕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催促。沈清澜心一横,将原图直接发送了过去。
附加一句解释:“抱歉,角度没掌握好,拍到了些杂物。”发送成功。她握着手机,
有些忐忑地等待回应。这一次,顾衍没有立刻回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雨点开始淅淅沥沥地敲打在玻璃窗上。
沈清澜盯着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冒失,发送了不合时宜的照片。
就在她准备放下手机去弄点吃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这个时间,会是谁?外卖?她还没点。
她疑惑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门外,顾衍站在那里。他没有打伞,
黑色大衣的肩头被雨水洇湿成了深色,发梢也沾着细碎晶莹的雨珠。他手里没拿文件,
没提咖啡,也没带任何像是“顺路”而来的道具。他就那样站着,微微喘息着,
似乎是匆忙赶来的,深邃的目光直直地望向猫眼,仿佛能穿透那小小的透镜,看到门后的她。
沈清澜的心猛地一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门把上,却没有立刻打开。“沈清澜。
”门外传来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雨水的微凉气息,透过门板,清晰地传入她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