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舟被外派到西北建设,整整七年。
他睡过漏风的土坯房,啃过冻硬的窝窝头,在零下二十度的冰河上凿过冰取水,也在四十度的戈壁滩上背过石料,从白净的南方小伙,熬成如今面黄肌瘦的模样。
但这些苦,他都一一熬过来了。
因为心里有盼头,早点完成建设,早点调回去,和陆以宁结婚。
所以每一年,他都认认真真地写下调回申请,可每一年,得到的回复都是冷冰冰的“驳回”。
他以为是名额紧张,是组织需要,直到今年,组织终于给了他七天年假。
宋云舟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第一时间去了军区,想去见陆以宁。
可刚走到她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盖印章的声音,接着是陆以宁平静的嗓音:
“继续驳回。”
宋云舟的脚步顿住了。
因为文件申请人那一栏,写的,是他的名字!
办公室里,警卫员小张的声音响起:“团长,这都第七年了,您还不让宋云舟同志回来吗?”
“第一年,宋云舟同志其实已经有回来的资格了,是您亲自驳回的,就因为王参谋打了报告,说要回来结婚。您说王参谋年纪大了,该成家了。”
“第二年,赵医生的母亲重病,他想回来照顾,您又让他顶替了宋云舟同志的名额。”
“第三年,刘技术员的孩子出生,您说孩子不能没有父亲陪伴。”
“第四年……”
“第五年……”
“您为每个人着想,就是没有为宋云舟同志着想过。”小张的声音带着颤,“他从十八岁到现在二十五岁,整整七年。和他同一批去西北的,早就回来了,唯独他还在那儿。我上个月去西北出差,顺道见了他一面……团长,您是没看见啊!当年文工团里最帅气、最精神的领舞,如今面黄肌瘦,手上全是冻疮裂口,头发干枯得跟草一样,背都有点佝偻了……看着就让人心酸!”
“您那么爱宋云舟同志,就不心疼他吗?就不想赶紧把他调回来,跟您结婚吗?他都等您七年了!”
办公室里沉默了几秒。
宋云舟站在门外,手指死死抠着门框,他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忘了,只是死死盯着陆以宁的侧脸。
然后,他听见陆以宁开口了。
声音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声音,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将他那颗滚烫的心,捅了个对穿!
“我是爱云舟,我也很想和他结婚。”
“但比起他,我更爱国家和人民。”
“你上面说的这些人,哪个不比他更需要回来?至于这次——”她顿了顿,“回来的名额,就给姜镇吧。他虽然才去半年,但毕竟是周副营长的丈夫。周副营长刚刚牺牲,不能让她的丈夫再吃这种苦。”
“你到时候打电话通知一下姜镇,让他坐火车回来。等他到了,我亲自去接他。”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宋云舟脊椎猛地窜上头顶,让他四肢发麻,几乎站立不稳。
亲自……去接他……
那他呢?他宋云舟呢?他等了七年,盼了七年,吃了七年的苦,最后连一个调回的名额,都要让给一个只去了半年的姜镇?!
就因为陆以宁心里,国家和人民永远排第一,而他宋云舟,永远可以被排在后面,可以被牺牲,可以被忽略,可以被……一次次的驳回?
原来,这七年来,那一次次让他在无数个寒夜里默默流泪的驳回,不是组织需要,不是任务繁重,而是他最爱的未婚妻,亲手为他盖上的印章!
她亲手,将他困在了那片苦寒之地,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