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昙知晓自己只是话本里的凄惨配角,失势后将被无数人折辱至死。
为求自保,她盯上了那位权倾朝野的义兄。
宫宴落水,她湿透躲进他休憩的内室,怯生生牵他衣袖:“阿兄,我冷。”
他垂眸睨她,任由她假意贴近,却在她定亲当日碾碎婚书:“玩玩而已,真当自己能嫁人?”
后来她逃往边关,却被铁骑追回。
新帝登基大典上,他扼着她腕骨轻笑:“躲什么?这凤座,不就是你当初求的吗?”
1.意识回笼的瞬间,冰冷的湖水正争先恐后地涌入玉昙的口鼻,刺骨的寒裹紧了四肢百骸。周围是纷乱的惊呼、杂沓的脚步声,还有那些或真或假的关切,隔着一层晃动的波光,扭曲成模糊的光影。
不是梦。
喉间呛水的窒息感,和脑海中骤然炸开的、属于另一个“玉昙”的凄惨终局,交织成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她撕裂。
那个“玉昙”,高傲,愚蠢,仗着虚假的侯府千金身份,将满盛京的权贵子弟玩弄于股掌,享受着他们虚假的追捧。直到身世大白,从云端跌落淤泥,那些曾经捧着她的郎君们,便一个个露出了恶鬼的獠牙。他们将她视作玩物,囚禁、折辱,最终在一个风雪夜,让她如破败的昙花,凄凉地凋零在肮脏的巷角。
而她,现在就是这个玉昙。
情节,开始了。今日这落水,不过是开篇。
求生的本能让她扑腾着抓住池边伸来的竹篙,被七手八脚拖上岸时,春衫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青涩却已具风流的曲线。周遭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有怜悯,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粘稠的贪婪,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剥开她湿漉漉的衣衫。
玉昙猛地环抱住双臂,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不,她不要那样的结局!她必须挣脱这既定的命运!
电光石火间,一个人影撞入脑海——谢珩,她名义上的义兄,那个权倾朝野、连皇室都要避让三分的尚书令。他是这个话本世界里,唯一可能凌驾于情节之上的变数。原情节中,他对这个作天作地的假妹妹冷漠以对,直至她惨死也未置一词。
可如今,她别无选择。
“姑娘,快去换身干爽衣裳吧……”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
玉昙却猛地推开她,像一只受惊的鹿,提着湿透的裙摆,踉跄着冲出了人群的包围。她记得,谢珩不喜喧闹,宫宴时常在靠近太液池的清凉殿旁有一处专属的内室休憩。
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她不敢回头,怕看见那些即将追来的、名为关心实为猎捕的目光。凭着记忆,她一把推开那扇虚掩的朱红殿门,闪身而入,又将门飞快地合上。
室内光线晦暗,静得可怕,唯有紫金香炉里一缕清冷的檀香,袅袅盘旋。
然后,她看见了软榻上端坐的人。
谢珩果然在。
他并未穿着繁复的官袍,只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面容清俊出尘,只是那双点墨般的眸子抬起来时,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手中捻着一串乌木念珠,动作未停,只静静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玉昙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僵了。恐惧和决心在胸腔里疯狂拉扯。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步步挪到榻前。
地上铺着厚厚的缠枝莲纹毯,吸走了她足音的水渍,却吸不走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伸出手,纤细的、犹自滴着水珠的指尖,怯生生地牵住了他垂落的宽大衣袖的一角。布料是上好的冰绫丝,触手微凉。
“阿兄……”她开口,声音带着落水后的沙哑和无法控制的颤抖,我见犹怜,“外面……外面好多人,我、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她仰起脸,让自己湿漉漉的眼睛完全暴露在他审视的目光下,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可怜的呜咽:“阿兄,我冷。”
谢珩捻着念珠的手指顿住了。
他垂眸,视线落在她拽住自己袖摆的指尖上,那水渍已经晕开一小片深色。然后,目光缓缓上移,掠过她紧贴身体的湿衣,苍白的脸颊,最后定格在那双氤氲着水汽、写满惊惧与哀求的眸子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久到玉昙几乎要绝望。
终于,他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没有抽回衣袖,却也没有任何安抚的举动,只是重新捻动念珠,淡漠地移开了视线。
算是……默许了。
玉昙脱力般软软跪坐在榻边的地毯上,将脸埋入臂弯,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后怕的哭泣。唯有她自己知道,那颤抖里,一半是真切的冰冷与恐惧,另一半,是赌赢第一步后,劫后余生的虚脱。
从那一日起,玉昙便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谢珩之间这层脆弱的联系。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张扬跋扈的假千金,变得安静、乖顺,偶尔借着由头送些汤水点心去书房,也从不敢久留,只是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依赖。谢珩待她,始终是那般不冷不热,如同对待一件暂时摆在眼前、却不甚在意的摆设。
直到半年后,永嘉侯府托人上门,为那位体弱多病、常年静养的小侯爷求娶玉昙。侯府门第清贵,虽是继室,但对一个身世尴尬的孤女而言,已是难得的出路。侯夫人亲自见过玉昙,颇为满意,纳采、问名,一切顺遂,婚书不日便将正式交换。
玉昙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永嘉侯府远在江南,小侯爷性子温和,这或许是摆脱京城这是非之地、安稳度日的唯一机会。
定亲前一晚,她心中忐忑,却也有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然而,定亲当日,侯府的人迟迟未至。
派去打探的丫鬟白着脸跑回来,声音发颤:“姑娘……不好了!侯府的人被、被郎君拦在府外了!”
玉昙心猛地一沉,提裙便往前厅跑去。
刚穿过月洞门,就看到谢珩身边的长随,正将一份泥金封皮的婚书,面无表情地撕成两半,随手丢进一旁的炭盆里。火舌倏地窜起,将那代表她未来希望的婚书吞没成灰烬。
谢珩就负手站在廊下,今日他休沐,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愈发显得身姿挺拔,清雅如谪仙。可他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
“不过是瞧你可怜,陪你演了几场戏,”他侧过脸,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瞬间惨白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怎么?还当真以为自己能飞出这笼子,去嫁人了?”
玉昙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刻意接近,知道她的小心思,而他,只是冷眼旁观,甚至在她以为即将触到希望时,轻易碾碎。
她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股熟悉的、命定的寒意,再次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不能坐以待毙。
她暗中变卖了所有值钱的首饰,买通了一个常年往边关送货的商队。在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她扮作小厮,混在商队里,逃出了京城。一路不敢停歇,风餐露宿,奔向据说镇守边关、与谢珩政见不和的靖安王属地。
只要到了那里……只要……
眼看边关的巍峨城墙已遥遥在望,身后却传来了雷鸣般的马蹄声。烟尘滚滚中,玄黑色的旗帜猎猎作响,那是谢珩麾下直属的玄甲铁骑!
她被堵在了离自由仅有一步之遥的荒原上。
铁骑分开,一人一骑越众而出。谢珩端坐于骏马之上,风尘仆仆,却不见丝毫狼狈,依旧是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他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只终于玩累了、被追回掌心的雀鸟。
“玩够了?”他淡淡开口,“该回去了。”
新帝登基,改元天授。
大殿之内,百官朝拜,山呼万岁。玉昙穿着繁复沉重的皇后礼服,头顶的凤冠缀满珠翠,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
御座之上,新登基的帝王,正是谢珩。
隆重的登基大典接近尾声,他携着她的手,接受万民朝拜。宽大的袖摆下,无人看见的地方,他修长的手指正死死扼着她的腕骨,力道大得让她觉得骨头都要碎裂。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语气亲昵,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冰冷与嘲弄:
“躲什么?”他指尖摩挲着她腕上可能出现的、早已淡化的旧痕,轻笑,“这天下女子至尊的凤座,不就是你当初,自己求来的吗?”
玉昙浑身一颤,顶着沉重的凤冠,艰难地抬起头。冕旒之后,他的眼眸深不见底,映着这满殿的金碧辉煌,也映出她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求?
是啊,她当初牵住他衣袖的那一刻,或许,就早已亲手铸就了这黄金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