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像过去二十年的每一天一样。
周启明的胃不好,早餐必须是温热的小米粥配两个我亲手包的肉包子。他出门前要喝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他的西装、衬衫、领带,都要提前搭配好,熨烫平整地挂在衣架上。
这些事已经刻进了我的肌肉记忆里。
我把一切准备妥当,他正好从卧室出来,已经换好了衣服,神色如常,好像昨晚那场无声的凌迟从未发生过。
他坐在餐桌前,拿起包子咬了一口,眉头又习惯性地皱起。
“今天的肉馅咸了。”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他的蜂蜜水往他手边推了推。
他喝了口粥,又翻了翻手机上的新闻,全程没再看我一眼。吃完,他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
“晚上有个饭局,不回来吃了。”
他说完拎起公文包就要走。
“周启明。”我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又怎么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半生的男人。他穿着我熨烫的衬衫,打着我挑选的领带,身上还有我惯用的洗衣液的清香。可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麻烦的陌生人。
“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五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像针掉在地板上。
周启明愣住了。他那张常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混杂着错愕和荒谬的表情。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走回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林昭你今年多大了?四十五了。你在闹什么脾气?”
闹脾气。
在他眼里,我二十年的委屈,我对这段婚姻的绝望,都只是“闹脾气”。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无理取闹。
我没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没有闹脾气。我很认真。”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那点可笑的耐心终于耗尽了。“理由。”
“你昨晚忘了是什么日子。”
他像是被我的话噎住了,随即嗤笑一声:“就为这个?一个破纪念日?林昭,你能不能成熟一点?我每天在外面要处理多少事,要养这个家,我没精力陪你玩这种小女孩的游戏。”
养家。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我心上。
“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在这家里二十年,没上过一天班,但我没闲过一天。**起居,你的衣食,孩子的教育,里里外外,哪一样不是**持的?周启明,你只是把钱拿回来,而我是把命放在了这个家里。”
他被我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
“不可理喻。”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转身就走。
“我下午会去找律师。”我对着他的背影说。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你最好冷静一下,想想你离婚了能做什么。别忘了,你吃的穿的,都是我给的。”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世界安静了。
我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刚才坐过的位置上投下一片光斑,可我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说的对。我四十五岁了,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和社会脱节了二十年。离婚,我能做什么?我能去哪儿?
恐惧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婆婆张桂芬。
“林昭啊,启明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他都跟我说了。”婆婆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地“和蔼”。“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你也是,都多大年纪了,还为个什么纪念日跟他置气。男人嘛,事业为重,哪记得住这些小事。”
我握着手机,没有出声。
“听妈一句劝别闹了。启明压力大,你在家就把他照顾好,别给他添乱。女人家,安分守己才是本分。你这离了婚,我们周家的脸往哪儿搁?”
添乱本分周家的脸。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锁,要把我牢牢地锁在这个名为“家”的囚笼里。
我突然笑了一声很轻。
“妈”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这件事,您还是问周启明吧。他同不同意,我都要离。”
说完我挂了电话。
在婆婆铺天盖地的指责再次打来之前,我按了关机。
我走到阳台推开窗。初秋的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却让我混沌的脑袋清醒了许多。楼下的小花园里,几个同龄的女人正在跳广场舞,音乐开得很大,充满了生命力。
我看着她们,突然想凭什么我就要在一个男人的阴影下枯萎掉?
我回到卧室,打开衣柜,把我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那些温婉的、居家的、符合“周太太”身份的衣服,被我一件件扔在床上。
最后我在箱底翻出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白T恤。那是很久以前买的,早就被我遗忘了。
我换上它们,对着镜子。镜子里的女人,面色有些憔悴,但眼神里,有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我拿起手机,给秦悦发了条信息:“陪我去做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