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雨吊颈,妈从梦里来绳子勒得脖子发紧时,陈明最先闻到的是房梁上的霉味。
十年了,自从工地的钢筋砸瞎他的眼,这股味道就没散过——像他的日子,又潮又腐,
烂在骨子里。“咳……咳咳……”窒息感掐住喉咙,他的手胡乱抓着,
指尖触到的不是当年得心应手的木刨子,而是粗糙的麻绳。十年前他是陈家村最风光的木匠,
张家娶媳妇的雕花床、李家盖新房的房梁木,都得排队请他出手。
那时他闭着眼都能把木隼楔得严丝合缝,可现在,连给自己倒杯凉水都能摔碎三个碗。
屋外的雨砸在铁皮棚上,噼啪响得像催命鼓。他想起早上妻子王桂芬出门前的叹息,
想起儿子小飞怯生生问“爸爸,我的学费什么时候有”,
还有邻居背后嚼舌根的话:“瞎子就是个累赘,桂芬早晚得跑。”活着真没意思。
陈明猛地一蹬脚,想让绳子彻底收紧,可就在意识要飘走的瞬间,
一股暖烘烘的气息裹住了他——是小时候妈晒过的被褥味,混着皂角的清香。
勒紧的绳子松了,黑暗里忽然亮起团柔光。他“看”到妈站在跟前,
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就像她走的那天一样。“明子,你浑!
”妈没骂他,可眼神里的疼比骂还戳心,“我养你三十年,是让你上吊的?
”陈明的眼泪一下涌出来,不是哭自己惨,是哭对不起妈。他想扑过去抱,可手却穿了过去。
妈轻轻摆手,转身指向墙角那堆破烂——废铁丝、烂木板,还有他当年做木匠剩下的碎料,
堆得像座小山。“造神像。”妈只说这三个字,指尖一点,那堆破烂突然发光,
慢慢聚成个盘坐的人影,暖得让人想落泪。“妈!妈你别走!”陈明急得喊,一睁眼,
自己摔在冰冷的地上,脖子上的勒痕**辣地疼。雨还在下,屋里黑得像墨,可妈那三个字,
却像钉子一样扎在他心上。造神像?一个瞎子造神像?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可一想到妈那双眼睛,心里就像被点燃了根柴,明明微弱,却烧得慌。02老婆哭崩,
全村笑疯了王桂芬是踩着泥水回来的,手里攥着刚结的短工费,指甲缝里还嵌着泥。
一进院就看见陈明趴在杂物堆里摸摸索索,脸上蹭得全是黑灰,脖子上那道红痕特别扎眼。
“你干啥呢?!”她把钱揣进怀里,冲过去拽他。陈明的手被铁丝划了道血口子,
血珠滴在泥地上,晕开一小片红。“桂芬,妈给我托梦了。”陈明抓住她的手,
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激动,“她让我造神像,我能行!”王桂芬的脸“唰”地白了。
她盯着丈夫空洞的眼睛,听他絮絮叨叨说上吊的事,说梦里的光,说那尊神像。
听到“造神像”三个字时,她腿一软,差点坐在泥里。“陈明你疯了!”她的声音抖得厉害,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家里米缸就剩半袋了,小飞下周要交学费,你看不见!你怎么造?
用手摸吗?”“我心里看得见!”陈明急了,拍着自己的胸口,“妈指给我的路,肯定没错!
”这话彻底浇灭了王桂芬的火气,剩的全是绝望。十年了,她拉扯着孩子,伺候着丈夫,
白天给人锄地、搬砖,晚上缝补到半夜,从没喊过苦。可现在丈夫要干这荒唐事,
她实在撑不住了。“你要造你造!”她哭着跑出院子,正好撞上门口看热闹的张大妈。
张大妈咂着嘴:“桂芬啊,你家瞎子是不是魔怔了?还造神像,我看是造孽!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王桂芬心里。她没应声,捂着脸往村口跑,蹲在老槐树下哭了半天。
路过的人指指点点,有人说“早该离婚了”,有人说“陈家这是要绝后”,她听得清清楚楚,
心像被揉碎了一样疼。陈明在院里听得真切,攥着铁丝的手青筋暴起。铁丝硌得掌心生疼,
可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滋味。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老婆孩子,
可他真的不想再当废物了——妈都来指路了,他不能再烂下去。
他摸索着把铁丝一根根拽出来,手指被扎得全是小血眼。邻居们围在院墙外,
笑声传进来:“瞎子还想当匠人,笑死人了!”“说不定是想骗庙里的钱呢!”“明娃子,
别折腾了。”老木匠刘叔拄着拐杖进来,他是陈明爹的师弟,看着陈明长大,
“神像讲究的是比例、神韵,你这……”他摸着那堆破烂,叹了口气,
“我给你找个看大门的活,好歹能挣口饭吃。”陈明抬起头,空洞的眼睛对着刘叔的方向,
笑了笑:“叔,我知道难。可我摸过自己的骨头,知道胳膊该弯多少,腿该长多长。妈信我,
我就得试试。”刘叔看着他满是伤口的手,张了张嘴,没再说啥,转身走的时候,
悄悄把一把磨好的老虎钳放在了院角。天黑透了,王桂芬才回来。她没骂陈明,
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把早上剩下的红薯煮了煮,盛了一碗放在陈明手边。
“明天我去河边挖胶泥,”她声音沙哑,“但你得答应我,要是实在不行,就别硬扛。
”陈明的手颤了颤,眼泪掉在红薯碗里。他知道,老婆这是妥协了,是用她的方式,
给了他最后一点希望。03以手为尺,血泡磨成茧挖泥的地方在村东头的河湾,
那里的胶泥细腻,粘性刚好。王桂芬用三轮车拉着陈明,车斗里放着两个大筐。
陈明坐在车斗里,手里攥着块碎木片,反复摩挲——这是他当年做木匠的“尺子”,
现在要用来量铁丝的长度。到了河湾,王桂芬把泥挖进筐里,陈明就蹲在旁边,用手指捻泥。
“太砂了,不行。”“这个黏,晾晾能用。”他的手指像有灵性,一摸就知道泥好不好。
王桂芬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心里的愁绪淡了点——至少,他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了。
拉着泥回家,陈明就开始扎骨架。这是最累的活,铁丝又硬又滑,
他得先把铁丝弯成骨头的形状,再用细铁丝捆起来。他摸着自己的胳膊,感受肱骨的弧度,
再把铁丝弯成一样的角度;摸着自己的腰,确定脊柱的弯曲度,一点点调整铁丝的形状。
第一天,铁丝弹开了三次,一次抽在他脸上,一道血印子立刻就起来了。
王桂芬给他擦药的时候,手都在抖:“要不别弄了,脸都破了。”“没事。”陈明咧嘴笑,
“以前刨木头,手被划得比这深,不也过来了?”可第二天,麻烦来了。骨架的重心总不稳,
立起来就倒。陈明蹲在地上摸了半天,才发现是腿的角度不对。他拆了重扎,扎了又拆,
反复十几次,手指上的血泡磨破了,流出血水,和铁锈混在一起,又疼又痒。夜里,
陈明疼得睡不着,就摸出刘叔送的老虎钳,继续弯铁丝。王桂芬醒了,
就坐在旁边给她打手电——虽然他看不见,但光落在他脸上,像是能给她点力量。“明子,
”她轻声说,“小飞今天说,爸爸在做大事,以后要让同学都来看。”陈明的手顿了顿,
嘴角扬起来。他想起儿子抱着他腿喊“爸爸最厉害”的样子,手上的劲又足了。
夏天的太阳毒,院子里像个蒸笼。陈明坐在院里扎骨架,汗流进眼睛里,
疼得睁不开——可他本来就看不见,只是本能地用袖子擦。王桂芬给他搭了个棚子,
买了块最便宜的毛巾,挂在他脖子上。村民们的嘲笑慢慢少了,开始有人来看热闹。
李二婶路过,看见陈明摸着骨架比划,忍不住说:“这瞎子还真有点样子,你看这胳膊,
跟真人似的。”张大妈也凑过来:“我家孙子夜里哭,路过你这院就不哭了,邪门。
”骨架扎成那天,陈明摸着那冰冷的铁丝轮廓,突然笑出了声。那轮廓和他梦里的一模一样,
盘坐着,稳稳当当。王桂芬也笑了,端来一碗鸡蛋羹:“给你补补,明天开始上泥。
”上泥比扎骨架更难。泥要和得软硬适中,一层一层糊,薄了容易裂,厚了会塌。
陈明用手把泥抹在骨架上,一点一点按压,感受泥的厚度。他的手越来越粗糙,
血泡磨成了茧,茧子又被磨破,最后变得像老树皮一样硬。可最难的,是神像的脸。
他捏了又毁,毁了又捏。有时候觉得眉眼太凶,有时候觉得太柔,怎么都不对。
他想要的那种感觉——像妈看他的眼神,又像阳光晒在身上的暖,抓不住,摸不着。
这天晚上,他又把脸的泥胚毁了,蹲在院里叹气。小飞跑过来,拉着他的手:“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