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前,我最后一次把这个租了一年的小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
我以为和房东王姐的交接会很顺利,毕竟我是她口中“最省心的租客”。
但当她拿着一张打印出来的清单,指着几乎全新的墙壁说“折旧费三千”,指着锃亮的龙头说“磨损费八百”时,我明白了。
她不是来收房的,是来抢钱的。
她滔滔不绝,越说越得意,仿佛已经把我的押金揣进了口袋。
我没说话,静静地听她表演。
等她说完了,我才从帆布包里,拿出了一个蓝色文件夹。
“王姐,别急,我们一项一项对。您看,这是我入住第一天拍的照片,带时间戳的。”
那一刻,我看到她的脸色,比调色盘还精彩。
我叫程意,是个城市规划师。画图纸,做模型,跟各种数据和法规打交道。
我这人有点毛病,轻微洁癖,看不得东西乱。
线条要直,颜色要统一,文件要按日期和项目分类。
我租的这个房子,一年了,被我收拾得比样板间还样板间。
今天退租。
房东王桂芬,我们叫她王姐,约了下午三点来收房。
我提前三个小时就开始做最后的清洁。
地板用消毒湿巾擦了三遍,亮得能照出人影。
厨房的油烟机,我拆下来洗的,每个零件都泛着金属光泽。
窗户玻璃擦得跟不存在似的。
我敢说,这房子现在比我刚搬进来的时候,起码新了八成。
王姐很准时,三点整,门铃响了。
“哎哟,程意啊,辛苦啦,收拾得这么干净。”
她一进门,嘴上夸着,眼睛却像雷达一样四处扫描。
王姐五十岁出头,烫着一头棕色小卷毛,人很瘦,眼角耷拉着,看起来有点刻薄相。
但这一年,她对我一直挺客气。
每个月微信催租,都带着笑脸表情。
我换灯泡、修水管,都是自己弄,从来没麻烦过她。
她总说:“程意你真是好孩子,省心。”
我笑了笑,给她倒了杯水。
“王姐,您坐。您检查一下吧,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算下水电费,把押金退一下。”
我的押金,五千块。
当初说好,只要房子没大问题,全额退。
王姐没坐,也没喝水。
她背着手,像个领导视察工作,在屋里踱步。
从客厅到卧室,又从卧室到厨房。
她的眼神很专注,手指时不时在墙上、家具上划一下。
我心里有点犯嘀咕。
这架势,不像来收房的,倒像来鉴宝的。
她在厨房里待的时间最长。
一会打开橱柜看看,一会拧开水龙头听听水声。
最后,她指着不锈钢水槽,开口了。
“程意啊,你看看这里。”
我走过去。
水槽光洁如新,我刚用专用清洁剂擦过。
“怎么了王姐?”
“这上面,好多划痕啊。”她用指甲在水槽底抠了抠,“我记得租给你的时候,这个水槽可是全新的,一点印子都没有。”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不锈钢水槽,用了整整一年,你说一点划痕都没有,那不是水槽,那是金刚石。
我刚想解释,这是正常使用留下的痕迹。
王姐又开口了。
“还有这墙。”她走到客厅,指着沙发后面的一块墙壁,“这里颜色怎么有点发黄?是不是你把什么东西靠在墙上,把墙皮弄坏了?”
那块地方,从我搬进来就是那个颜色,比周围的白墙稍微暗一点。
我当时还以为是光线问题。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还挂着笑。
“王姐,您是不是记错了?我入住的时候,水槽好像就有一些细小的划痕,墙壁这个色差也……”
“我记错了?”王姐打断我,声音高了一点,“我自己的房子我能记错?程意,做人要诚实。我把好好的房子交给你,你总不能还我一个破破烂烂的吧?”
这话就有点重了。
我看着这个一尘不染的屋子,再看看她嘴里“破破烂烂”的形容,觉得有点魔幻。
她还在继续。
“还有这个地板,你看,这几条缝是不是比以前大了?是不是你拖地的时候水弄太多,给泡了?”
“还有这个窗帘,颜色都旧了,是不是你老不拉上,给晒的?”
“还有这个马桶,我怎么听着冲水的声音没以前那么脆了?”
她越说越离谱。
从地板到天花板,从家电到家具,在她嘴里,没有一样是完好的。
全都“折旧”了,“磨损”了,“损坏”了。
我没再说话。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一个人表演。
我知道,跟这种人争辩是没用的。
你跟她讲道理,她跟你讲感情。你跟她讲感情,她跟你耍无赖。
对付她,得用她的语言。
不,得用一种她听得懂,但又反驳不了的语言。
大概半个小时后,王姐的“检查”终于结束了。
她回到客厅,从自己那个印着牡丹花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小本本和一支笔。
“程意啊,我跟你说,我这人最讲道理。这些东西坏了,你肯定要赔的。我也不多要你钱,咱们就按市场价来。”
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
“水槽抛光,三百。”
“墙面局部粉刷,五百。”
“地板维护,八百。”
“窗帘清洗折旧,两百。”
“马桶水箱检修,一百五。”
……
她每说一项,我的心就凉一分。
最后,她把本子往我面前一推。
“零零总总,一共是两千八百五十块。我给你抹个零,算两千八。你那个押金是五千,扣掉这两千八,再扣掉这个月的水电费,大概还能退你两千块钱。”
她说完,抬头看着我,一脸“我很大方,你占便宜了”的表情。
我看着那个清单,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
就是觉得很可笑。
原来之前一年的和颜悦色,都是为了最后这一刻。
“王姐,”我开口,声音很平静,“您这单子,列得可真细。”
“那是,”她很得意,“我做事,一向公道。”
“好。”我点点头,从沙发上拿起我的帆布包。
王姐以为我要掏钱,或者掏手机转账。
她的眼神里甚至闪过一丝期待。
我没让她失望。
我确实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蓝色的,硬壳文件夹。
文件夹有点厚,我把它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啪。”
王姐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
我微笑着,打开了文件夹的第一页。
“王姐,您别急。咱们一项一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