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上,他们起哄让岑雾和初恋玩咬饼干棒游戏。
我沉着脸拒绝,却被骂“装什么清高”“玩不起别来”。
岑雾笑着推开我:“邝野,别扫兴,就一个游戏。”
她咬住饼干另一端,和初恋越靠越近,呼吸交缠。
我转身离开,身后是刺耳的哄笑。
包厢里的空气又热又浊。
劣质香水和隔夜饭菜的味道混在一起,被空调风一搅,成了种令人作呕的甜腻。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光线刺得人眼睛发酸,把一张张被酒精和岁月腌渍过的脸照得油光发亮,也照得那些刻意堆出来的笑容格外虚假。
邝野坐在靠角落的位置,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皮质椅背,像在汲取一点支撑。他面前的酒杯几乎没动过,透明的液体映着顶上晃动的光,也映出旁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侧脸。
岑雾。
她正侧着身子,跟斜对面一个烫着**浪卷的女人聊得火热,笑得花枝乱颤,耳垂上那点细碎的水钻跟着一闪一闪。那笑容,邝野很久没在她脸上见过了,带着点刻意的放纵,一种急于融入这场喧嚣的表演感。
“哎,我说邝野,”旁边伸过来一只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膀上,带着浓重的酒气,“怎么光坐着?装深沉啊?来来来,跟老同学走一个!当年你可是咱班的风云人物,现在发达了,架子也端起来了?”
是班长,王海。一张胖脸喝得通红,眼睛眯成两条缝,里面闪着自以为精明的光。他嗓门大,这一嗓子,把周围几桌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邝野肩膀微不可察地一沉,避开了那只油腻的手,端起面前的酒杯,敷衍地碰了一下王海伸过来的杯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没有,班长。”他声音不高,没什么情绪,“开车来的。”
“啧,没劲!”王海撇撇嘴,仰头把自己杯里的酒灌下去,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他抹了把嘴,目光在邝野和岑雾之间暧昧地扫了个来回,“我说你俩,当年那点事儿,还别扭着呢?都多少年了!看看人家岑雾,多放得开!”
岑雾像是没听见,依旧和那个波浪卷女人说笑着,只是嘴角的弧度似乎僵了那么一瞬。
“班长,你这话说的,”波浪卷女人,叫李莉,是岑雾当年的闺蜜,此刻转过头,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夹着细长的女士烟,吐出一口烟雾,眼神带着钩子似的瞟向邝野,“人家邝总现在是大老板,跟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一样吗?心里头那点疙瘩,金贵着呢!”
这话引来周围一阵低低的哄笑,带着点看热闹的意味。
邝野没接话,只是拿起桌上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被王海拍过的地方。动作很轻,却透着一股子疏离的冷意。
“哎,对了!”王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光喝酒多没意思!咱们玩点**的!来来来,真心话大冒险!老规矩,转酒瓶!”
他这一提议,立刻得到了几个喝高了的人的响应。
“好!玩就玩!”
“班长英明!早该玩了!”
“快快快,拿个空酒瓶来!”
气氛瞬间被点燃,刚才那点微妙的尴尬被酒精和起哄声冲散。一个空啤酒瓶被放在桌子中央的转盘上。王海自告奋勇,用力一拨。
瓶口滴溜溜地转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它,带着紧张和期待。邝野冷眼看着,心里没什么波澜。这种无聊的把戏,他向来嗤之以鼻。
瓶子越转越慢,最终,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瓶口不偏不倚,正对着岑雾。
“哇哦——!”一片夸张的起哄声炸开。
“岑大美女!开门红啊!”
“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岑雾脸上还带着刚才未褪尽的笑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幸运”弄得有点措手不及,脸颊飞起两团红晕,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邝野的方向,邝野垂着眼,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仿佛那里面有什么绝世珍宝。
“我……”岑雾咬了咬下唇,带着点娇嗔,“你们别太过分啊!我选……大冒险吧!”她似乎觉得大冒险比回答那些刁钻的真心话更容易掌控。
“够爽快!”王海一拍桌子,小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不愧是咱班花!大气!”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坐在岑雾斜对面,一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的男人身上。
“林哲!”王海大声点名,“就你了!你可是咱们岑大美女的……嘿嘿,初恋啊!这缘分!天意!”
被点名的林哲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无奈又似乎有点宠溺的笑容。他看向岑雾,眼神温和:“老同学们还是这么爱闹。”
“别废话!”李莉尖着嗓子起哄,“林哲,你配合点!岑雾的大冒险任务就是——和你,玩个‘咬饼干棒’!要咬到一厘米以内才算过关!必须成功!大家说好不好?”
“好——!!!”
“必须的!”
“亲一个!亲一个!”
“一厘米!一厘米!”
包厢里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拍桌子跺脚,口哨声、怪叫声此起彼伏。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岑雾和林哲身上,充满了**裸的、看好戏的兴奋。
邝野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滑落,冰凉一片。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精准地钉在岑雾脸上。
岑雾的脸瞬间红透了,像熟透的虾子。她有些慌乱地摆着手:“不行不行!这太……太那个了!换一个!换一个!”
“换什么换!”王海嗓门最大,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岑雾,刚夸你大气,这就怂了?玩不起啊?就一个游戏嘛!大家开心开心!”
“就是!装什么清高!”李莉在旁边帮腔,语气刻薄,“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放不开?林哲都没说什么呢!人家林总现在可是青年才俊,跟你玩个游戏还委屈你了?”
“雾雾,别扫兴嘛!”另一个女同学也笑着劝,“你看林哲多绅士,等着你呢!快点快点!”
“对啊,玩不起别来啊!”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立刻引来一片附和的笑声。
压力像潮水一样涌向岑雾。她孤立无援地站在目光中心,脸上的红晕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窘迫和犹豫。她再次看向邝野,眼神里带着求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邝野看着她,眼神沉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他放下酒杯,杯底磕在玻璃转盘上,发出不大却异常清晰的一声“咚”。
喧闹声诡异地低下去几分。
他站起身。一米八几的身高在拥挤的包厢里显得有些压迫感。他没有看那些起哄的人,目光只落在岑雾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
“不行。”
两个字,像两块冰砸在地上。
包厢里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岑雾和林哲。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邝野,有惊讶,有不解,更多的是被打断兴致的恼怒。
王海第一个反应过来,那张胖脸因为酒精和被打断的兴奋而涨得更红,他猛地站起来,指着邝野,唾沫横飞:“邝野!**什么意思?大家玩得好好的,你跳出来装什么大尾巴狼?扫不扫兴啊你!”
“就是!”李莉立刻跟上,尖酸刻薄地翻了个白眼,“邝总,管得也太宽了吧?人家岑雾自己都没说不玩,你算老几啊?前男友了不起?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搁这儿演深情呢?”
“玩不起就滚蛋!”有人小声嘀咕。
“**小气!”
“装什么装!”
指责和嘲讽像细密的针,从四面八方扎过来。邝野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礁石,任由那些污言秽语拍打。他的脸色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只有下颌线绷得死紧,透出压抑的怒意。
他依旧只看着岑雾,等着她的反应。
岑雾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了,变得有些苍白。她看着邝野,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有被当众顶撞的难堪,有对他“不识大体”的埋怨,或许还有一丝被保护的触动?但很快,那丝触动就被周围巨大的起哄声和“别扫兴”的压力碾碎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避开邝野的目光,转向林哲,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在邝野看来,假得刺眼。
“邝野,”她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甚至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邝野僵硬的胳膊,“你干嘛呀?别闹了。就一个游戏而已,大家开心嘛,别那么小气。”
她的手碰到他手臂的瞬间,邝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随即又彻底放松下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那是一种从内里透出来的冰冷和死寂。
他看着岑雾,看着她脸上那为了融入“大家”而堆砌出来的、廉价的笑容,看着她眼中那点为了“别扫兴”而刻意忽略他感受的决绝。
“好。”邝野听到自己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们玩。”
他不再看任何人,包括岑雾。他转过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椅腿摩擦地面,发出短促刺耳的“吱嘎”声。
他推开沉重的包厢门,隔绝了身后瞬间重新爆发的、更加响亮的哄笑、口哨和催促声——
“快快快!林哲!饼干呢?拿饼干!”
“岑雾加油!一厘米!”
“亲一个!亲一个!”
那扇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合拢,像一道闸,将所有的喧嚣、背叛和令人作呕的虚伪彻底关在了里面。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只有他胸腔里那颗心脏,在死寂中沉重地、一下下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冰冷的钝痛。
他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