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隔不住客厅里的骂咧。
席广厚的嗓门像破锣。
他在骂我没良心。
张雅莉的假哭夹在里面。
她在哄她爹消气。
席伟明吭哧吭哧劝架。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后背死死抵着门。
冰凉的木头顶着我的脊椎。
浑身抖得像筛糠。
不是怕。
是恶心。
恶心得我喉咙发紧。
兜里手机嗡嗡震。
像催命。
我掏出来。
屏幕光刺得我眼疼。
“幸福一家人”的群炸了。
婆婆周慧芳发了个链接。
《好女人要忍让,才是福》。
张雅莉立马跟上。
“爸血压上来了,我好担心。”
“妈别急,我去拿药。”
底下几个亲戚冒泡。
“家和万事兴。”
“少说两句吧。”
我划拉着屏幕。
手指头冰凉。
席沐宸的私信跳出来。
“妈你太让我失望了。”
“低个头能死吗?”
“非要把家搅散?”
“我女朋友知道了咋办!”
我看着那几行字。
看了半天。
心里那点热气彻底凉透。
我慢慢点开他备注。
把“儿子”删了。
改成“席沐宸”。
镜子就在我对面。
照出我五十岁的脸。
眼角褶子能夹死蚊子。
头发梳得再光溜也盖不住疲态。
只有那双眼。
黑沉沉的。
像两口冻实的冰窟窿。
二十四年前。
我也曾是厂花。
技术比赛拿过头名。
追我的人能排到厂门口。
结果我瞎了眼。
看上席伟明这怂包。
图他老实。
谁知他妈是笑面虎。
他爹是太上皇。
他妹是白莲精。
一窝子戏精。
拿我当傻驴使。
挣我的钱。
住我的房。
还要把我儿子教成仇人。
我在我自己买的房里。
活成了外人。
孤零零一个。
对着千军万马。
行。
真行。
你们爱演是吧。
爱吸是吧。
老娘不奉陪了。
这台戏。
该换角儿了!
我拉开门。
客厅瞬间消音。
几双眼睛钉子似的扎过来。
席广厚嘴角还沾着饭粒。
张雅莉眼圈红得像兔子。
席伟明手足无措地站着。
我没看他们。
径直走向书房。
该清账了。
书房门吱呀一声关上。
隔绝了所有视线。
顶灯早就坏了。
只有桌上台灯亮着。
昏黄的光。
跟我在这家的地位一样。
凑合亮着。
没人当回事。
墙角堆着几个破纸箱。
都是婆婆周慧芳的“宝贝”。
我挽起袖子。
从最上面开始翻。
第一个箱子。
全是旧报纸和过期挂历。
还有几个掉漆的破茶缸。
第二个箱子一股霉味。
里面是些发黄的旧衣服。
领子都洗松了。
我耐着性子往下翻。
都是些没用的破烂。
就剩最后一个箱子。
又沉又旧。
压在最低下。
我费劲把它拖出来。
灰尘呛得我直咳嗽。
打开盖子。
樟脑丸混着老灰的味儿冲鼻。
里面更杂。
乱糟糟的毛线团。
生锈的顶针。
半管干巴巴的口红。
还有几个空药瓶。
我一件件往外掏。
心里那点火越烧越旺。
二十四年。
我就跟这些破烂一样。
被他们塞在角落。
用的时候拎出来掸掸灰。
不用了就嫌占地方。
手指碰到箱底。
有个硬邦邦的角。
用块褪色的蓝布包着。
我心里一动。
慢慢把它掏出来。
布包沉甸甸的。
打开是个硬皮笔记本。
牛皮封面。
边角都磨白了。
我皱着眉翻开。
第一页。
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是席广厚的笔迹。
“家用账,1985年起。”
我心跳漏了一拍。
赶紧往下翻。
纸页泛黄发脆。
钢笔字密密麻麻。
“3月10号,董瑾交工资,1200元。”
“4月5号,伟明交工资,700元,留300自用。”
“4月20号,雅莉取走500元,称买自行车。”
我一页页翻下去。
手开始抖。
气都喘不匀。
这哪是账本。
这是我二十四年的卖身契。
是我的血汗簿。
我挣的每一分钱。
工资奖金课时费。
大到几万的项目奖。
小到几十块的补贴。
上面记得一清二楚。
再看张雅莉。
“取走”“借走”“暂拿”。
名目五花八门。
钱一笔没少捞。
“2003年8月,董瑾技术革新奖,8000元。”
“2003年9月,雅莉买金项链,取走3000元。(红笔:未还)”
“2010年,董瑾取定期6万,给沐宸交择校费。”
“2010年同月,雅莉称做生意,取走5万。(红笔:赠予)”
看到这儿我腿一软。
差点瘫地上。
赶紧扶住墙。
账本里还夹着几张纸。
一张是张雅莉的旧身份证复印件。
名字栏写着:张招弟。
我愣了下。
差点笑出声。
怪不得。
像蚂蟥一样叮着娘家。
骨子里就透着那股贱。
另一张是医院缴费单。
病人是席广厚。
缴费人签名是我。
我记得清楚。
那会儿老头住院。
张雅莉说生意忙走不开。
跑前跑后垫药费的是我。
当时她朋友圈晒的是三亚度假照。
“岁月静好”。
台灯光下。
账本上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我眼疼。
二十四年憋屈火气不甘心。
像火山在胸口拱。
最后冻成了冰疙瘩。
透心凉。
我死死攥着这本子。
指甲掐进掌心。
这不是账本。
是枪。
是炮。
是老娘炸翻这贼窝的**包!
外头传来张雅莉的假哭。
“爸您别气,嫂子可能是一时糊涂……”
我轻轻合上本子。
用蓝布包好。
戏台子搭好了。
该拆了。
……
(2完,约2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