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长年卧病的庶姐王矜月去青灯古佛的云山寺祈福、亲自侍疾整整三年。
日日抄经,夜夜祷告,焚香的烟火熏得我一双眼几乎半盲,终于盼得她痊愈归来的消息。
我满心欢喜,从冰冷的山寺赶回日思夜想的侯府。
可迎接我的不是母亲温暖的拥抱,而是一记裹挟着风声、响亮到震耳的耳光。
“孽障!你还知道回来!”
母亲双眼赤红,看我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厌恶与憎恨。
“你姐姐大病初愈,身子骨何等孱弱!你不安慰她,还敢在这种时候回来跟她抢风头!”
我捂着**辣的脸颊,彻底懵了。
那个从小将我捧在手心,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母亲,去了哪里?
而我那“大病初愈”的庶姐王矜月,正柔弱无骨地靠在母亲怀里,嘴角噙着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胜利者的笑。
我的未婚夫,镇国公世子陆昭,也紧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指责。
“矜念,你怎么变得如此不懂事?矜月受了这么多苦,你该让着她才是。”
我看着他们,再看母亲袖口处不经意露出的、与庶姐腕间一模一样的诡异红绳,血液瞬间凝固。
那不是普通的红绳。
我在寺中三年,翻阅古籍,曾在一本孤本上见过,那是苗疆“同心蛊”的媒介。
母蛊在施蛊人身上,子蛊在被控者体内。
从此,被控者心神相连,爱憎相随。
我的母亲,不是不爱我了。
她是被人下了蛊!
那记耳光力道极重,我的嘴角很快尝到了血腥味。
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的人影都在晃动。
王矜月靠在母亲怀中,声音柔弱得像一捧随时会化的雪。
“母亲,您别怪姐姐,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她抬起头,用水汽氤氲的眼睛看着我。
“姐姐,你刚从山寺回来,舟车劳顿辛苦了。我这里有上好的人参,等会儿就让下人给你送去补补身子。”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了她的体贴大度,又衬得我狼狈不堪。
母亲听了,更是心疼地搂紧了她。
“你这傻孩子,自己身子还没好利索,心里倒只想着这个孽障!”
母亲转头,看我的眼神愈发冰冷。
“还跪在这里丢人现眼做什么?滚回你自己的院子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我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
“是,女儿知错了。”
我不能反抗。
此刻的母亲神志不清,任何辩解都会被她视为忤逆,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
而王矜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缓缓站起身,对着母亲和王矜月福了福身子,然后转向我的未婚夫陆昭。
“世子,今日矜念失仪,让您见笑了。”
陆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矜念,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分。只是,你确实该好好反省一下,为何三年不见,性情大变成了这样。”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心疼,只有全然的失望与不解。
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仗势欺人的人。
我心中一片冰凉。
这就是我曾经期待托付终身的男人。
在他眼里,王矜月的眼泪是珍珠,我的委屈就是尘土。
我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默默离开。
身后,传来母亲安慰王矜月的声音。
“月儿别怕,有娘在,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
“娘,你对我真好。”
“傻孩子,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我脚步一顿。
王矜月是柳姨娘所生,母亲才是侯府主母,镇国公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她什么时候,成了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
这蛊毒,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它不仅能控制人的喜恶,甚至能篡改人的记忆。
回到我原本的“汀兰水榭”,却发现早已换了主人。
院子里种满了王矜月最爱的芍药,我的侍女被换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几个面生的粗使婆子。
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拦住了我。
“大**,夫人吩咐了,您以后就住在西边那个偏院吧。”
西偏院,那是侯府下人住的地方,阴暗潮湿,终年不见阳光。
我三年前住的汀兰水榭,是整个侯府景致最好,离主院最近的院子。
如今,它理所当然地成了王矜月的囊中之物。
“知道了。”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婆子见我如此顺从,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大**请吧,您的东西……哦,您以前那些东西,二**说瞧着碍眼,都让处理了。这些是夫人让奴婢给您准备的。”
她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破旧的包袱。
里面是一床打了补丁的被褥和几件粗布衣裳,散发着一股霉味。
我平静地拎起包袱,走向那个我从未踏足过的西偏院。
身后,传来婆子们压低了声音的议论。
“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金尊玉贵的嫡**呢?”
“就是,现在夫人和世子爷眼里只有二**,她算个什么东西。”
“在山上待了三年,人都待傻了,被欺负成这样都不敢吱声。”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傻?
我若真傻,现在就该冲回去,跟母亲大吵大闹,坐实我“蛮横无理,嫉妒姐妹”的名声,然后被彻底厌弃,禁足,直至被送回山上了此残生。
而王矜月,则会顺理成章地接手我的一切。
我的母亲,我的婚约,我嫡长女的地位。
我不会让她得逞的。
夜色渐深,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确定外面守着的婆子已经睡熟。
我换上一身夜行衣,如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翻出院墙。
整个侯府,除了被蒙蔽的母亲,还有一个清醒的人。
那就是我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