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晚风带着栀子花的甜香,悄无声息地潜入灯火通明的教学楼。
高三(一)班的毕业狂欢刚刚散场,空气里还残留着爆米花的甜腻和离别的微醺。彩带和亮片狼藉地散落在桌椅上,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就的“我们毕业了”几个大字,笔画末端有些模糊,像是被谁的手掌匆匆擦过,留下一点怅然的痕迹。
林晚独自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背靠着微凉的讲台边缘。身上那条淡蓝色的及膝连衣裙,是昨天特意翻出来熨烫平整的,此刻在节能灯清冷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旧旧的光泽。她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角,那里已经被她攥出了一小片潮湿的褶皱。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敲打在寂静的走廊水磨石地面上,也一声声,敲在她的心尖上。
然后,那个人影就堵在了教室门口,逆着光,轮廓被走廊的灯光勾勒出一圈朦胧的金边。
是季辰。
他身上还穿着毕业典礼时那件熨帖的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了,少了几分平日的规整,多了些少年人独有的、漫不经心的落拓。他好像长高了些,站在那里,几乎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光,也挡住了她所有预设好的、平静退场的退路。
空气仿佛凝滞,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夏虫,还在孜孜不倦地吟唱。
他看着她,那双总是盛着三分笑意、让无数女生私下里尖叫的桃花眼,此刻沉静得像两潭深水,里面翻涌着某种她看不懂,或者说不敢看懂的暗流。
“林晚。”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一些,像带着砂砾,磨过她的耳膜。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过于专注的眼睛里,心跳骤然失序,慌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朝她走近了两步,两人之间只剩下不到一臂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荚香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庆典的啤酒麦芽味道。
“他们都走了。”他陈述着显而易见的事实,目光却牢牢锁着她,不容她闪躲,“就剩你了。”
林晚的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她只能更用力地攥紧裙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软肉里。
季辰沉默地看着她,那沉默几乎要让人窒息。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下颌线绷得有些紧。过了好几秒,他才终于开口,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晚,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有很多话,在她心里盘旋了整整三年,关于那些偷偷注视他打篮球的午后,关于图书馆里偶然相邻而坐时加速的心跳,关于他偶尔投来的、带着笑意的目光……千言万语拥堵在胸口,几乎要破土而出。
可是,现实冰冷的触角瞬间攫住了她。即将到来的、相隔千里的大学,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还有那份深植于骨子里的、害怕被拒绝的怯懦……
最终,所有的勇气都在他灼灼的注视下化为灰烬。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清楚地看到,季辰眼底那簇原本燃烧着的、明亮的光,随着她摇头的动作,一点点地、缓慢地熄灭了,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黯色。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一个自嘲的弧度,又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多年后回想起来,心口仍会泛起细密的疼。然后,他转身,步伐依旧稳定,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决绝,一步步走出了她的视线,也仿佛走出了她整个苍白的青春。
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和窗外无边的夜色。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栀子花过于甜腻的香气,熏得人想掉眼泪。
林晚慢慢地蹲下身,把滚烫的脸颊埋进冰冷的膝盖里。
结束了。
她想。
她和季辰之间,那场从未开始过的故事,在这个栀子花开的夜晚,无声地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