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晚,我看到沈舟了。”闺蜜徐颖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花艺工作室里,
修剪一束刚从昆明空运过来的蓝色绣球。剪刀“咔嚓”一声,一朵开得最盛的花球应声而落,
滚在满地狼藉的枝叶间。我的心,也跟着那么一沉。“在哪?”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徐颖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在大理。我朋友在那边旅游,拍了张照片,
我一眼就认出他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姑娘。”我捏着剪刀的手指微微泛白,
锋利的边缘硌得骨节生疼。“是吗?那挺好。”“小晚,你别这样。”徐颖急了,
“那个姑娘……我朋友说,侧脸和你,有七分像。一样的长发,一样的白色连衣裙,
连走路时微微偏头的习惯都一样。”“哦。”我应了一声,弯腰捡起那朵掉落的绣球,
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替身文学,是吗?俗套了点。”“林晚!
”徐颖在那头连名带姓地喊我,语气里满是心疼和气愤,“你就不难过吗?大理!
那是你们当初计划了多久的地方!现在他带着一个你的复制品去了你们的梦想之地,
你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我笑了,是那种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带着一丝凉意的轻笑。
“徐颖,你忘了?三年前,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已经为他,为我们那个所谓‘梦想之地’,
死过一次了。”挂掉电话,我将那朵残缺的绣球**身边的一个玻璃瓶里,
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处理剩下的花材。工作室的落地窗外,阳光明媚,车水马龙。
可我的世界,却在一瞬间,被拉回了三年前那个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无尽苍白的冬天。
那时候,我和沈舟在一起五年。从大学校园的青涩爱恋,到步入职场的相互扶持,
我们是所有人眼中的金童玉女,是爱情最美好的范本。我们租住在城市边缘的一个小公寓里,
日子清贫,但对未来的憧憬却无比丰盛。我们的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大理地图,
上面用红色的记号笔圈出了苍山、洱海、双廊、喜洲。我们计划着,再努力工作三年,
存够三十万,就辞掉这朝九晚五的枯燥工作,去大理开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店。
店名都想好了,叫“晚舟”。取自我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林晚的“晚”,沈舟的“舟”。
晚舟,一艘承载着我们后半生梦想的,缓缓归矣的小船。沈舟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他甚至用软陶捏了一个我们梦想中的小店模型,一个两层楼的白墙黛瓦小院,
门口种着三角梅,院子里有秋千和一只叫“棉花”的白色小猫。那个模型就摆在我们的床头,
每个失眠的夜晚,我们都会借着月光,一遍遍地描摹它的轮廓,仿佛已经身在其中。
他说:“晚晚,等到了大理,我就给你一个最盛大的求婚。在洱海边,租一艘船,
我要让苍山洱海都见证,你是我沈舟这辈子唯一的妻。”他说:“晚晚,我们的店,
你负责貌美如花,设计所有的花艺和装饰,我负责煮咖啡、烤蛋糕,再养一只猫,
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他说:“晚晚,你就是我的命。”那些誓言言犹在耳,
美好得像是镀了一层金光。我以为,我们会是那个例外,是能将童话照进现实的幸运儿。
直到那张诊断书,像一把猝不及enfaced的利刃,将我们所有的美好幻想,
都撕了个粉碎。再生障碍性贫血。一个我只在电视剧里听过的名词,
冰冷地砸在了我二十六岁的人生里。医生说,情况很严重,需要立刻住院,
最好的治疗方案是进行骨髓移植,费用高昂,且后续需要漫长的恢复期。那一刻,天塌了。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有千斤重。沈舟从后面抱住我,
他的胸膛很暖,声音却在发抖。“别怕,晚晚,别怕。”他一遍遍地吻着我的头发,
用力地抱着我,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有我呢,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治好你。我们还要去大理呢,你忘了吗?”**在他怀里,
放声大哭。那一刻,他是我的浮木,是我在灭顶的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光。我信了他。
我天真地以为,爱可以战胜一切,包括病魔和贫穷。【二】住院初期的日子,虽然艰难,
却也充满了温情。我爸妈拿出半生积蓄,第一时间给我交了住院费。沈舟也忙前忙后,
他请了长假,每天守在我的病床前,给我喂饭、擦身、讲笑话。
他会把我们那个“晚舟”的小模型带来医院,放在我的床头柜上。他指着模型说:“晚晚,
你要快点好起来。你看,‘棉花’还在院子里等我们呢。”公司的同事、我们的朋友,
都来探望我,每个人都说着鼓励的话。徐颖更是几乎天天都来,给我带各种好吃的,
陪我聊天解闷。在所有人的关爱里,我渐渐拾起了对抗病魔的勇气。我积极配合治疗,
忍受着化疗带来的巨大痛苦和副作用。恶心、呕吐、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每一次,
当我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一抬头,看到沈舟担忧的眼神,和床头那个小小的“晚舟”,
我就告诉自己,要坚持下去。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我们的大理。然而,爱情在现实面前,
终究脆弱得不堪一击。我的病情需要大量的输血来维持,费用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很快,
我爸妈的积蓄见底了,他们开始跟亲戚朋友借钱,昔日里热情洋溢的亲友,
如今一听我家的电话就避之不及。沈舟也拿出了他所有的存款,五万块。
对于动辄几十上百万的治疗费用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钱,
成了悬在我们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压抑的氛围开始在病房里蔓延。
沈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陪伴我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他开始说公司忙,有重要的项目要跟,
不能总请假。他开始在我睡着后才来,在我醒来前就走。他不再跟我聊大理,
不再跟我描绘“晚舟”的未来。我们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我能感觉到他的疲惫和动摇,但我不敢问,也不敢戳破。我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
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只是太累了,等一切过去就好了。直到那天,他母亲的到来,
将所有虚伪的和平假象,彻底撕碎。那天下午,我刚做完一次骨穿,疼得浑身冷汗,
虚弱地躺在床上。沈舟的妈妈提着一个水果篮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神情。
沈舟跟在她身后,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阿姨。”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你躺着吧,别动了。”她把果篮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那个“晚舟”的模型被震得晃了晃。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林晚,
阿姨今天来,是想跟你谈谈你和沈舟的事。”我的心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阿姨,您说。
”她叹了口气,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你看,你现在这个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
医生也说了,后续治疗是个无底洞。我们家什么条件,你也清楚,就是个普通的工薪家庭,
实在……实在是有心无力啊。”我的血液一点点变冷,指尖都在发颤。我看向沈舟,
他却始终躲避着我的目光,眼神游移,不敢与我对视。“阿姨,”我艰涩地开口,
“我知道给你们添麻烦了。医药费的事,主要是我爸妈在想办法,
我们没想……”“怎么没想?”她立刻打断我,声音尖锐起来,
“沈舟把他所有的积蓄都给你了!为了你,工作都快丢了!你爸妈那边,亲戚都借遍了吧?
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卖房子了?林晚,你不能这么自私,为了你自己,拖垮两个家庭啊!
”“自私?”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生病是我愿意的吗?
我……”“你是不愿意,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眼神里满是嫌弃和冰冷,“我们沈舟,今年二十七了,年轻有为,前途一片光明!
他不能被你这个药罐子给拖累一辈子!你如果真的爱他,就应该主动放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死地拖着他一起下地狱!”字字诛心。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我用尽全身力气,
将目光死死地钉在沈舟身上,那个曾经说我是他的命的男人。“沈舟,”我一字一句地问,
“这也是你的意思吗?”他终于抬起了头,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怯懦。他张了张嘴,艰难地说道:“晚晚,
我妈说的话是难听了点,但……也是事实。我们……我们得现实一点。”现实一点。
多么轻飘飘的四个字,却瞬间将我们五年的感情,我们对未来的所有规划,
我们那个名为“晚舟”的梦想,全部击得粉碎。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五年,
曾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突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原来,
所谓的“砸锅卖铁”,所谓的“你就是我的命”,都不过是风平浪静时的甜言蜜语。
一旦风暴来临,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如何为我遮风挡雨,
而是如何丢掉我这艘快要沉没的破船,保全他自己那光明坦荡的前程。“我明白了。
”我收起笑容,声音冷得像冰,“你和你妈,现在就可以滚了。”“林晚你这是什么态度!
”沈舟的妈妈被我的话激怒了。“沈舟,”我没有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们完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奈何桥。我们之间,
一刀两断,死生不复相见。”说完,我抓起床头柜上那个“晚舟”的模型,用尽全身的力气,
将它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砰”的一声,软陶模型四分五裂。那座白墙黛瓦的小院,
那门口的三角梅,那个写着“晚舟”的招牌,瞬间变成了一地碎片。就像我那可笑的,
一文不值的爱情。沈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蹲下身,似乎想去捡拾那些碎片,
嘴里喃喃着:“晚晚,你……你怎么能……”“滚!”我声嘶力竭地吼出最后一个字,
然后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三】我再次醒来时,病房里只有我爸妈和徐颖。
我妈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握着我的手,不停地掉眼泪。我爸站在窗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曾经挺拔的脊背,此刻却显得无比佝偻。徐颖告诉我,沈舟和他妈在我晕倒后就走了。
临走前,沈舟把那些模型的碎片一片片捡起来,装在口袋里带走了。我听完,
只是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心死,大抵就是如此吧。再也不会为他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从那天起,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沈舟”这个人。我换了手机号,
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我拜托徐颖,不要再跟我提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我把所有的精力,
都放在了治病上。没有了爱情的牵绊,求生的意志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我要活下去,
不是为了谁,只为了我的父母,为了我自己。我要让他们看看,离了他沈舟,我林晚,
非但不会死,反而会活得更好。接下来的日子,是炼狱。一次又一次的化疗,让我受尽折磨。
我的头发掉光了,整个人瘦得脱了形,镜子里的自己,苍白憔悴得像个鬼。幸运的是,
医院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我哥哥的骨髓与我配型成功了。手术那天,我被推进无菌仓。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爸妈、哥哥还有徐颖都在外面为我加油。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爱和期望。我突然觉得无比庆幸。庆幸沈舟的提前退出。是他让我看清,
生命中最靠得住的,永远是血脉至亲和真正的朋友。而那个发誓要爱我一辈子的男人,
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场劫难。如今,劫数已尽。手术很成功。我在无菌仓里待了一个多月,
经历了痛苦的排异反应,但最终都挺了过来。出院那天,阳光正好。我戴着帽子和口罩,
在爸妈和徐颖的搀扶下,走出了那栋待了快一年的住院楼。我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青草香气的空气,感觉自己像是获得了新生。这世上,
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大病一场,让我失去了爱情,却也让我看透了人心,重拾了生命。
为了还清治病欠下的债务,我爸妈卖掉了家里的房子,搬到了一个更小更旧的小区。
我心里愧疚,却也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就是尽快养好身体,努力工作,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身体恢复期间,我没有闲着。我捡起了大学时学的花艺,开始在网上接一些订单。
从一个小小的花束,到一个朋友婚礼的**布置,我做得格外用心。
我的审美和手艺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订单也渐渐多了起来。一年后,
我的身体基本康复。用自己攒下的一点钱,加上徐颖的投资,
我开了这家属于自己的花艺工作室。工作室的名字,叫“新生”。是的,新生。告别过去,
迎接新生。这两年,工作室的生意越来越好,我也从最初那个连房租都交不起的小老板,
变成了在业内小有名气的花艺师。我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还在市中心给爸妈买了一套不大但温馨的房子。我剪掉了长发,留起了利落的短发。
我不再穿白色的连衣裙,衣柜里挂满了各种色彩明亮、设计感十足的衣服。我学会了开车,
学会了喝酒,学会了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去旅行。我活成了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独立、坚强、无所畏惧。我以为,沈舟这个名字,连同大理那个梦,
早已被我埋葬在了记忆的废墟里,再也不会被提起。直到今天,徐颖的这个电话,
像一把铁锹,将那座坟,又硬生生地给刨开了。【四】花艺工作室里,我静静地坐着。
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给屋子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宁静而美好。可我的心,却乱了。我不得不承认,徐颖说得对。
我并非真的无动于衷。那个像极了我的姑娘,像一根最细最毒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