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我发烧了,四十度。”
苏晴的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她蜷缩在沙发上,额头滚烫,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
手机听筒里传来沈子川略带不耐烦的声音。
“四十度?你没开玩笑吧?体温计坏了?”
苏晴虚弱地闭上眼。
“没有……我很难受,你能不能回来一趟,送我去医院?”
“我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走不开。”沈子川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你自己吃点退烧药,多喝热水,睡一觉就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说完,他那边传来嘈杂的人声,似乎在催促他。
“先这样,我挂了。”
嘟嘟嘟。
忙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苏晴抓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下,砸在羊毛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结婚三年,这似乎已经成了常态。
他永远在忙,永远有开不完的会,永远有比她更重要的事。
苏晴挣扎着想从沙发上起来,去药箱里找退烧药。
刚一动,浑身的骨头缝都像是被拆开重组,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头晕目眩,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分裂出无数个光影,旋转,跳跃,最后汇成一片黑暗。
她觉得自己快要烧糊涂了。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响起。
是沈子川。
苏晴的心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是会议提前结束了?也许是他终究还是不放心?
她费力地够到手机,划开接听。
“子川……”
“苏晴,你现在马上去一趟城西的‘宠爱之家’宠物医院。”
沈子川的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苏晴愣住了。
“什么?”
“林薇的狗,叫‘巧克力’的那个,刚才从沙发上摔下来,好像是骨折了,一直在叫,可怜死了。”
林薇,沈子川的首席助理。
苏晴见过她几次,永远是一副柔弱无辜、善解人意的模样。
沈子川继续说道:“林薇一个小姑娘,急得六神无主,一直在哭。我这边项目到了关键时刻,实在走不开。你离得近,先送巧克力去医院,我现在让林薇把地址和狗的情况发给你。”
苏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高烧四十度,让他回来送自己去医院,他说在开会。
现在,他助理的狗摔了,他却让自己这个发着高烧的妻子,去送狗看急诊。
一股荒谬绝伦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身上的高热更让她战栗。
“沈子川,”苏晴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问,“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发烧四十度,我需要去医院。”
“我知道,我听到了。”沈子川的语气变得更加不耐烦,“但事情有轻重缓急。你一个成年人,能照顾好自己。巧克力不一样,它现在很痛苦,林薇都快急疯了。”
“而且,林薇对我这个项目至关重要,她要是状态不好,影响了工作怎么办?你能不能懂点事,体谅一下我?”
体谅?
苏晴气得发笑,笑声牵动了肺部,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咳得撕心裂肺,几乎喘不过气。
电话那头的沈子川却只是沉默地听着,等她咳完,才冷冰冰地开口。
“你别跟我耍脾气。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赶紧过去。我开完会就去医院找你们。”
“找我们?”苏晴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是找我,还是找林薇和她的狗?”
沈子川似乎被问住了,顿了几秒才含糊道:“都一样。总之你快点,别耽误了。”
电话再次被挂断。
这一次,苏晴没有再抱任何幻想。
她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映出自己烧得通红的脸和毫无神采的眼睛。
原来,在沈子川的心里,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连他助理的一条狗都不如。
多么可笑。
她和他从大学相恋,毕业就结婚。她为了他,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放弃了自己前途大好的专业,心甘情愿做他背后的女人,为他打理好一切,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她以为她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以为他们是相爱的。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一切都只是她以为。
手机“叮”地一声,是林薇发来的信息。
【苏晴姐,真的太麻烦你了。地址是[宠爱之家宠物医院(城西总店)],巧克力它……它好像腿断了,一直在发抖,我好害怕。】
后面还附带了一张照片。
一只棕色的泰迪犬蜷缩在角落,旁边是一只纤细的手,正轻轻抚摸着它,指甲上涂着精致的粉色甲油。
苏晴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
她认得,那是林薇的手。
而她更认得,林薇手腕上戴着的那条手链。
那是沈子川上个月去国外出差,带回来的礼物。
当时他递给她的时候,神情淡淡的,“逛街顺手买的,看你没有,就给你带了一条。”
她还以为,那是他心里有她的证明,高兴了好几天。
现在看来,不过是“顺手”多买了一条而已。
或者,她手上的这条,才是顺手买的。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那些她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不是她的错觉。
那些深夜发来的工作信息,那些“不小心”穿错的同款情侣衫,那些酒会后“顺路”送助理回家的夜晚……
一切都有了答案。
苏晴忽然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身体的滚烫,似乎被心底涌出的冰冷压了下去。
她撑着沙发扶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要去医院。
但不是宠物医院。
她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医保卡,抓起一件外套,踉踉跄跄地走向门口。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可她走得异常坚定。
打开门的瞬间,一股冷风灌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也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精心布置了三年的家。
墙上还挂着他们的婚纱照,照片里的男人英俊潇洒,女人笑靥如花。
多么讽刺。
苏晴面无表情地关上门,将身后的一切,连同那可笑的三年婚姻,一并隔绝。
她没有去车库取车,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开车。
她站在路边,寒风吹得她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
她拿出手机,没有叫网约车,而是翻到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备注是“张律师”。
电话接通得很快。
“苏**?”对方的声音沉稳而专业。
“张律师,”苏晴的嘴唇冻得有些发紫,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帮我准备一份离婚协议。”
“……好的。”
挂了电话,她才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一院。”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吓了一跳。
“姑娘,你这脸怎么红成这样?没事吧?”
“没事。”苏晴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麻烦快一点。”
车辆汇入车流。
城市的霓虹在窗外飞速倒退,光怪陆离。
苏晴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沈子川发来的。
【到了吗?怎么这么慢?】
苏晴看了一眼,没有回复,直接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扔进了包里。
世界终于安静了。
她靠着车窗,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试图缓解那灼烧般的疼痛。
意识在清醒和模糊之间摇摆。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回到了大学的毕业典礼。
沈子川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她求婚。
他说:“苏晴,嫁给我,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那天的阳光很好,他单膝跪地,眼里的星光比手里的钻戒还要璀璨。
所有人都为他们欢呼。
她哭着点头,以为那就是幸福的开始。
谁能想到,那竟是她幸福的巅峰,也是终点。
“姑娘,到了。”
司机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
苏晴睁开眼,眼前是医院急诊大楼明亮的灯光。
她付了钱,推开车门。
双脚落地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她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她扶着车门,强撑着站稳。
就在她准备走向急诊大厅的时候,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呼啸着从她身边擦过,一个急刹,稳稳地停在了急诊门口。
车门打开。
沈子川从驾驶座上冲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看苏晴一眼,径直拉开后座的车门,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是林薇。
林薇的怀里,抱着那只叫“巧克力”的狗。
她的眼眶红红的,脸上挂着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
“子川哥,都怪我,我不该把它自己放在沙发上的……”
“别说了,不怪你。”沈子-川的声音是苏晴从未听过的温柔,“我们快进去,医生会治好它的。”
他抱着林薇,就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大步流星地冲进了急诊大厅。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
仿佛站在寒风中,烧得脸色惨白的苏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透明人。
苏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她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原来,他不是在开会。
原来,他不是走不开。
他只是,不想为她走开而已。
为了安抚他心爱的助理,他可以立刻从“重要的会议”中脱身,亲自开车,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而她这个发烧四十度的妻子,只能自己打车来医院。
多么鲜明的对比。
多么残酷的现实。
苏晴抬手,抹掉脸上的泪。
不,不是泪。
是高烧蒸出的水汽,被冷风一吹,凝结成了冰冷的珠子。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满是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生疼。
但这种疼,却让她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醒。
她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也朝着急诊大厅走去。
沈子川,林薇。
这场戏,她不奉陪了。
这场可笑的婚姻,她也不要了。
她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厅,挂号,分诊。
护士给她量了体温。
“40.2度,急性肺炎,必须马上住院。”
护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和担忧。
苏晴点点头,接过单子,平静地去办手续。
她没有再看那对男女一眼,哪怕他们就在不远处,为了那条狗,正焦急地和医生说着什么。
从这一刻起,他们于她而言,不过是陌生人。
办完住院手续,一个护士推着轮椅过来。
“家属呢?怎么让你一个人来?”
苏晴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我没有家属。”
“我一个人。”
她说完,便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她仿佛听到了沈子川惊愕的呼喊。
“苏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