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第九千七百年的冬日，冷得刺骨。风雪像是裹着冰渣子的鞭子，

抽打着摇摇欲坠的偏殿。沈弃蜷在硬邦邦的床榻上，身上盖着的那床薄被，

根本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气。他咳了两声，喉咙里泛开铁锈般的腥甜，勉强支起身子，

想去够床头的药碗。手指还没碰到碗边，殿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推开。

两名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少年站在门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当先一人嗤笑：“哟，

还没死呢？命可真硬。”沈弃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阴影，

遮住了眸底最后一丝微光。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藏进冰冷的被褥里。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显然取悦了来者。

另一人扬手将一个小布袋扔在地上，几块下品灵石和一瓶最劣质的止血散滚了出来。“喏，

这是宗门念在你往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赏你的。省着点用，

下次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了。”沈弃的目光落在那些灵石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

往日……他为了那个男人，潜入万魔窟取药，经脉尽碎；为了替他挡下九重天劫，

几乎燃尽神魂，修为从曾经惊才绝艳的金丹巅峰，跌落到如今连引气入体都困难的炼气一层，

彻底沦为废人。如今，就换来这几块打发乞丐似的下品灵石，

和一瓶连外门杂役都嫌弃的止血散。两名弟子见他毫无反应，也觉得无趣，骂骂咧咧地走了。

“呸，废物一个，还占着偏殿，真是晦气！”“就是，

也不知道君上当初怎么就收了他……”风雪重新灌入，殿内比刚才更冷。

沈弃艰难地挪到床边，弯腰想去捡那些灵石。他需要它们，哪怕只能换取一点点微末的暖意，

支撑他多活片刻。就在这时，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了他的手。沈弃身体一僵，

缓缓抬头。殿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道颀长身影。那人穿着一袭月白流云纹锦袍，

外罩墨色大氅，容颜清俊绝伦，眉眼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与疏离。正是玄天宗的擎天支柱，

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无情剑尊，也是他沈弃曾经的师尊——离渊。离渊的身侧，

紧紧依偎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容貌娇美，眼波流转间带着天真与依赖。

那是离渊三个月前新收的弟子，苏灵儿。“师父，这里好冷啊。”苏灵儿小声嘟囔着，

往离渊怀里缩了缩。离渊抬手，一道温和的灵力屏障瞬间将风雪隔绝在外，笼住了苏灵儿。

他看也没看地上狼狈的沈弃，只对着苏灵儿，语气是沈弃从未听过的温和：“既觉得冷，

跟来做什么？”苏灵儿甜甜一笑，抱着他的胳膊：“我想看看师父以前住过的地方嘛。

”她目光一转，仿佛才看到沈弃，惊讶地掩住小口，“呀，师兄怎么摔到地上了？

快起来呀。”沈弃没动，只是看着离渊。离渊的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

那双曾让沈弃沉醉、如今只余冰冷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情绪。“既已如此不堪，何必再作态，

惹人厌烦。”沈弃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瞬间冻裂，碎成了冰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猛地一阵剧烈咳嗽，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溢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和那些散落的灵石上，

触目惊心。苏灵儿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得意，随即换上担忧：“师兄，你又吐血了！

快用师父昨日赏我的九转还魂丹……”她说着，真的从储物镯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

瓶塞开启，浓郁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那灵气充沛得让沈弃残破的身体都感到一丝本能的渴望。

九转还魂丹……那是他曾为离渊出生入死，求而不得的疗伤圣药。离渊眉头微蹙，

拦下了苏灵儿的手：“灵儿，此丹于你修行有益，给他，不过是暴殄天物。

”他目光扫过沈弃，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废物，也配用这等灵药？

”废物……也配……沈弃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离渊。逆天改命的反噬如同万千钢针，

时刻穿刺着他的神魂肉身，痛楚早已麻木，可都比不上此刻这个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他为了他，心甘情愿沦为废人。他却搂着新欢，讥讽他不配。喉咙里的腥甜再也压不住，

他“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离渊看着他吐血的样子，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漠。“你的血，脏了灵儿的路。”他揽着苏灵儿，转身欲走。

“师父。”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离渊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沈弃用手背狠狠擦去唇边的血迹，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当年……你中了幽冥噬心蛊，命悬一线……是我，

用半身精血，混合心头肉，熬煮三日，为你做引……你说，此生必不负我。

”离渊背影僵了一下。苏灵儿立刻抓紧了他的衣袖，

声音带着哭腔：“师父……师兄是不是怪我抢走了您？我不是故意的，

我……”离渊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恢复平静：“陈年旧事，提它作甚。若非你自愿，

本尊难道会强迫不成？”他微微侧头，余光冰冷，“沈弃，莫要再拿往日情分作筏，

徒惹人笑。”说完，他再不停留，拥着苏灵儿，消失在风雪尽头。灵力屏障随之撤去，

更猛烈的寒风灌入，吹得沈弃单薄的身躯如残叶般抖动。他站在那里，看着空荡荡的殿门，

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混合着压抑不住的咳嗽和血腥气，

在空旷的偏殿里回荡，凄厉得如同鬼泣。自愿？是啊，他自愿的。自愿为他生，为他死，

为他逆天改命，承受这永无止境的反噬之苦。原来，所有的付出，在对方眼里，

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笑话。所有的情分，早已在岁月和新人笑中，

消磨成了惹人厌烦的纠缠。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混着血，滑过苍白消瘦的脸颊。累了。

真的，太累了。他慢慢止住笑，眼神一点点沉寂下去，最后化作一片死灰。

支撑了他这么多年，哪怕沦为废人、受尽屈辱也不肯彻底熄灭的那点执念，就在今日，

在离渊那句“废物也配”和“徒惹人笑”中，彻底碎了，散了。他弯腰，

捡起那瓶劣质的止血散，紧紧攥在手里，瓷瓶的冰冷硌得掌心生疼。然后，他一步一步，

拖着残躯，走出了这座囚禁了他数百年的偏殿，走向玄天宗最高的那座禁忌之地——诛仙台。

今日，是剑尊离渊与其爱徒苏灵儿的合籍大典。玄天宗主殿方向，霞光万道，瑞气千条，

仙乐缥缈，宾客如云。欢呼声、祝贺声，隔着这么远，似乎都能隐约传来。

与他这厢的凄冷死寂，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诛仙台终年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台上罡风猎猎，吹得沈弃破旧的衣袍飒飒作响，几乎要将他卷下去。

台下是能湮灭仙魂神魄的混沌虚无，是修真界公认的绝地。他站在边缘，

低头看着下方翻涌的云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或许，从这里跳下去，就能彻底解脱了吧。

不用再痛，不用再等，不用再看那人的冷眼，不用再听那诛心之言。他最后回头，

望了一眼主殿的方向，那里张灯结彩，喜气冲天。师父，今日你大喜。

弟子……没什么能送你的了。这条命，这让你厌烦的存在，就此还你。他闭上眼，

纵身向前一跃。单薄的身影，如同断翅的蝶，瞬间被诛仙台下可怖的罡风和混沌雾气吞噬，

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瓶他紧紧攥在手里的劣质止血散，

在坠落过程中从他松开的手指间滑脱，在罡风中化为齑粉。……主殿之内，觥筹交错，

笑语喧阗。离渊身着大红喜服，更衬得面容清冷俊逸。他坐在主位，接受着各方宾客的祝贺。

苏灵儿依偎在他身边，巧笑倩兮，美目盼然。一切都完美得如同幻境。可不知为何，

离渊心底深处，却没来由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不安，快得抓不住痕迹。他微微蹙眉，

下意识地拂过腰间一枚样式古朴的玉佩。那是沈弃很多年前，修为还未被废时，

耗费无数心血，在一处上古秘境中为他寻来的护身灵佩，据说有温养神魂之效。

自从沈弃废了后，他便再未佩戴过，今日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拿了出来。

指尖触碰到玉佩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的联系，猛地一颤，然后……啪！

彻底消失了。离渊的手猛地僵住。那是……他当年亲手点在宗门魂殿，

属于沈弃的本命魂灯的气息？几乎就在同时，一道惊慌失措的身影连滚爬爬地冲进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