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进入一种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潜藏的阶段。
我几乎已经成了“苏清婉”。
至少,在顾言琛需要看到的时候,无可挑剔。
他开始更频繁地让我“参与”他的生活。
不是作为女伴出席宴会,而是更私人的场合。
比如,去那家苏清婉生前最爱的、位于半山腰的法国餐厅用餐。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
窗外是深沉的夜色和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
顾言琛坐在我旁边,闭目养神。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混合着雪松味的须后水,形成一种独特的、压迫性的气息。
我知道,他刚结束一个棘手的谈判,心情不算太好。
特助提前叮嘱过我:“顾先生今天可能会比较……沉默。你做好自己就行。”
做好“苏清婉”。
餐厅是会员制,极度私密。
装潢复古奢华,空气里流淌着低缓的爵士乐。
侍者显然认识顾言琛,恭敬地将我们引到靠窗的固定位置。
窗外是悬崖和无垠的夜色,景致绝佳,也透着一种冰冷的孤高。
菜单递上来。
全法文。
我扫了一眼,心中迅速对应苏清婉的饮食档案:她喜欢鹅肝,讨厌过于甜腻的酱汁,对海鲜不过敏但兴趣一般,餐后必点一份特定的舒芙蕾。
“跟以前一样。”顾言琛对侍者说,甚至没有翻开菜单。
“好的,顾先生。”侍者退下。
以前。
他和苏清婉的以前。
我端起水杯,小口抿着,目光落在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扮演久了,有时会生出一种荒谬的代入感,仿佛我真的曾坐在这个位置,和身边的男人共享过许多个这样的夜晚。
但指尖冰凉的触感和胃里隐约的不适,很快将我拉回现实。
前菜,汤,主菜,一道道上。
我模仿着记忆里苏清婉用餐的仪态,动作慢而优雅,咀嚼无声。
顾言琛吃得很少,更多时候是在喝酒,眼神飘忽,不知落在何处。
气氛沉默得有些压抑。
主菜是煎鳕鱼配柠檬奶油汁。
鱼肉嫩滑,酱汁清爽。
但我用叉子轻轻拨开时,注意到了垫在下面的一小撮配菜——烤过的孢子甘蓝。
苏清婉的档案里明确写着:讨厌孢子甘蓝,认为其有“奇怪的土地味道”,从不食用。
而我的身体,对这东西轻微过敏,吃了会喉咙发痒。
是餐厅疏忽?还是顾言琛的……测试?
我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然后,极其自然地,用叉子将那一小撮甘蓝拨到了盘子的最边缘,与酱汁分开。
一个非常细微的动作,几乎不会引人注意。
但我能感觉到,对面顾言琛的目光,似乎聚焦了一瞬。
他没有立刻说话。
直到我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准备品尝下一道菜时,他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婉婉从不挑食。”
他叫的是“婉婉”。
目光却锐利地锁住我。
来了。
我放下叉子,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
脸上依旧是苏清婉式的温婉表情,眼神却适时地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今天胃不太舒服,”我轻声说,声音柔和,带着一点气弱,“看到这个,觉得有点腻。对不起,言琛,我下次会注意。”
我用了“言琛”,而不是“顾先生”。这是在“苏清婉”模式下被允许的亲密称呼。
同时,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且与“苏清婉”人设不严重冲突的理由(胃不舒服)。
更重要的是,我示弱了。
顾言琛盯着我看了几秒。
那眼神很深,像是在审视一件出现了细微瑕疵的艺术品,评估这瑕疵是否影响整体价值,又或者……这瑕疵本身,是否带来了某种意外的新奇感?
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不悦,探究,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松动?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重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然后将视线转向窗外。
默许了我这次小小的“逾矩”。
那顿饭的后半程,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他不再说话,我也不再刻意找话题。
我们沉默地吃完,沉默地离开。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道名为“完美模仿”的壁垒上,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由我主动划下的裂痕。
而他,没有立刻修补它。
几天后,又一个需要待在别墅的下午。
顾言琛去了公司。
我像往常一样,被允许在书房“熟悉环境”。
书房很大,顶天立地的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分类严谨。
我慢悠悠地踱步,指尖划过书脊,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书桌、抽屉缝隙、以及一些看起来可能存放私人物品的地方。
纯属一种职业习惯带来的好奇,或者说,是一种身处陌生环境的本能侦查。
在翻阅一本厚重的艺术图鉴时,一张夹在书页间的、边缘有些卷曲的剪报飘落下来。
我弯腰拾起。
纸张泛黄,是几年前的报纸。
社会新闻版块,标题并不醒目:《私人游艇失事,一女子失踪,搜救仍在继续》。
配图是模糊的海面救援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