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一片死寂。

我爸站在角落里，头垂得更低了。

我妈张着嘴，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是被揭穿的尴尬，是恼羞成怒的愤怒，还有一丝丝的……心虚。

“你……你听错了！”她说，“我没说那话！”

“我没聋。”我说，“ICU的门有个缝，你们在外面说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那你肯定听岔了！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我是你妈！”

“你是我妈。”我重复她的话，“所以你才能算得那么清楚——三十万，够给弟弟付个首付了。”

“我没有——”

“妈，”我打断她，“我还没死。你别急着圆谎。”

我妈的脸涨得通红。

陈可站在一旁，看不下去了。

“阿姨，念念现在需要做手术，您要是不愿意签字，我来签。钱的事，也我来出。”

我妈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你愿意出？”

“愿意。”

“那太好了！我就说嘛，念念在公司人缘好，同事之间互相帮忙……”

我看着我妈那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忽然觉得很恶心。

“妈，你别高兴太早。”

“什么意思？”

“陈可的钱，是借给我的。我会还。”

“那当然，我们也没说不还……”

“但是，”我看着她，“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你们一分钱。”

我妈的脸僵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你们一分钱。你们的养老，我不管。苏阳的房子车子婚礼，我不管。任何事，我都不管。”

“你——”

“我这条命，不值你们眼里的三十万。那我这个女儿，也不值得你们拥有。”

我妈的脸扭曲了。

“你这是要气死我吗？你翅膀硬了是吧？我生你养你二十多年，你就这样对我？”

“生我养我？”我笑了，“妈，我八岁开始自己做饭，十岁开始照顾弟弟，十五岁开始打零工贴补家用。你养我什么了？”

“那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

“对，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只有弟弟没有姐姐的家。”

我妈气得发抖：“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偏心了一点，但那也是因为……因为你弟是男孩，男孩就是要多顾着点！你是女孩，迟早要嫁人的，我帮你弟多攒点家底，以后你嫁过去也有娘家撑腰啊！”

“娘家撑腰？”我说，“我躺在ICU里等死，我的娘家在门口算我值多少钱。这就是撑腰？”

“你能不能别翻旧账！我现在不是来看你了吗！”

“你来看我？你来看我卡里有多少钱吧。”

我妈被噎住了。

旁边的陈可实在忍不住了：“阿姨，你知不知道念念这次是怎么倒下的？她连续加班三十六个小时！为什么？因为她要赚钱！赚钱给你们！她这些年没休过一天假，没旅过一次游，省吃俭用，全都给你们了！你们就这么对她？”

我妈梗着脖子：“我们又没逼她！是她自己愿意给的！”

“那现在她不愿意给了，你急什么？”

我妈语塞。

我爸终于开口了，声音闷闷的：“念念，你妈就是嘴上说说，我们不是不救你……”

“那签字吧。”我说，“你们不签，陈可没法签。”

我妈咬着牙：“签就签！但是这钱……”

“我自己出。”我说，“我卡里还有三十五万，够了。不用你们那留给弟弟买房的钱。”

我妈愣住了。

“你……你有三十五万？”

我看着她那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心里最后一丝期待也灭了。

原来，她惊讶的不是我有钱能救自己。

她惊讶的是，我有钱，我为什么不给他们。

“是啊，三十五万。”我说，“我努力攒了三年。本来想买套小房子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妈的声音尖利起来，“你有钱干嘛不告诉我们！我们还以为你没钱呢！”

“告诉你们？”我笑了，“告诉你们，好让你们替弟弟拿走？”

“什么叫替你弟拿！你赚的钱给家里不应该吗！”

“应该。当然应该。”我说，“所以我给了五十万。那五十万，不是钱？”

“那些钱……花了就花了，过去的事提什么！”

“好，不提。”我说，“那你记住今天的事就行了。”

“什么意思？”

“我的命，你们不舍得救。我活下来了，是因为我自己有钱。”

我看着我妈。

“以后你们出了什么事，也别指望我。因为我要把钱留着，买房子。”

我妈的脸彻底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诅咒我们？”

“不是诅咒。是公平。”

“什么公平！你是女儿！女儿照顾父母天经地义！”

“那父母爱护女儿，是不是也天经地义？”

我妈愣住了。

“你爱护过我吗？”我问她，“你把我当女儿过吗？”

“我……我怎么没把你当女儿！我生了你！”

“对，你生了我。然后你告诉全世界，我是赔钱货，是早晚要嫁出去的外人，是应该给弟弟让路的姐姐。”

我妈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看向我爸。

从我开口到现在，他一个字都没说。

“爸，你怎么想的？”

我爸垂着头，不看我。

“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你妈做决定，我也没办法……”

“她不签字救我，你也没办法？”

"……"

我笑了。

我爸这辈子，就是这样。

从来不发表意见，从来不做决定，永远跟在我妈后面。

我妈偏心苏阳，他不吭声。

我妈骂我赔钱货，他不吭声。

我妈在ICU门口说让我死，他不吭声。

他沉默了一辈子。

而他的沉默，就是他的态度。

“行了，”我说，“签字吧。签完你们就可以走了。”

“什么叫我们可以走了？”我妈又急了，“你住院谁照顾你？”

“不用你们照顾。我请护工。”

“请护工要花钱！”

“花我自己的钱。与你们无关。”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我们是你爸妈！”

“是啊，你们是我爸妈。”我说，“那又怎样呢？”

我妈被噎住了。

陈可走过去，从我妈手里拿过那张手术同意书。

“阿姨，您签个字，费用念念自己出，你们不用管了。”

我妈盯着那张纸，迟迟不动。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我卡里的三十五万。

她在想，这笔钱，怎么才能捞到手里。

“妈，你签不签？”

“我签……但是念念，你那三十五万……”

“和你没关系。”

“你这孩子！有钱也不能这么花！你买什么房子！你嫁人了自然有房子住！这钱你应该给家里……”

“我说了，和你没关系。”

“我是你妈！”

“你是我妈，不是我的债主。我不欠你的。”

我妈的脸扭曲得更厉害了。

“你这是要气死我！我生你养你容易吗！我——”

“你生我的时候，我求你生了吗？”

这句话一出，我妈彻底愣住了。

病房里一片死寂。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求你生我。我没求你养我。这些年我给你们的钱，是我感恩。但我不欠你的。我从来不欠你的。”

我妈的嘴唇在抖。

“你……你……”

“签字吧。签完，你们就走。”

我闭上眼睛。

“从今天起，我没有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