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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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翻身了。

林砚秋盯着画,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作为一个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修复师,她首先排除了最明显的可能性:自己记忆出错。昨天收画前她拍了三张不同角度的照片,手机相册里清晰显示鱼背朝上。

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有人在她离开后进入工作室翻动了画,或者...鱼自己翻了身。

她戴上手套,用放大镜检查画轴周围的痕迹。没有新的指纹,没有工具撬动的迹象,保险柜密码只有她知道,监控录像也显示正常——如果相信录像真实性的话。

那条鱼静静地躺在画中的瀑布下,鱼肚苍白,与深色鱼背形成刺眼对比。鱼眼处的黑石似乎更深了,在灯光下几乎看不见反光,像两个微小的深渊。

海浪声还在继续。

林砚秋意识到这不是幻听。声音很微弱,但持续不断,从房间的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工作室的墙壁后面就是海洋。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对面楼那扇亮着的窗户已经暗了,整条街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偶尔驶过的车灯。

她回到工作台,决定再做一次全面检测。这一次,她不仅取样,还启动了红外和紫外摄影。红外成像显示鱼身温度与环境完全一致,没有异常发热。但紫外灯下,整条鱼泛出淡淡的蓝绿色荧光,不是均匀分布,而是沿着鱼骨的轮廓延伸,像一副发光的内骨骼。

更奇怪的是画的其余部分。在紫外线下,原本空白的瀑布区域显现出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字迹,是那种难以辨认的古怪文字,与她在那年轻人笔记本上看到的一样。

林砚秋迅速拍照记录。她知道这些发现已经超出了普通文物修复的范畴,但科学训练让她本能地想要量化、分析、理解。她将紫外照片导入电脑,尝试用图像增强软件处理。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灯闪了一下。

不是普通的电压不稳那种闪烁,而是有节奏的明暗交替:亮-暗-亮-暗-亮,每次持续约一秒。三次之后,灯光恢复正常。

林砚秋僵在原地,手中的笔掉在地上。

灯光闪烁的模式,与昨天凌晨监控记录中电源波动的持续时间完全一致。

她冲回电脑前,重新调出监控录像。凌晨三点十七分,电源波动持续不到两秒,但监控画面中断了0.5秒。她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中断前后,工作室的灯光似乎也有一次微弱的闪烁——因为摄像头自动调整曝光,所以不明显,但仔细看能发现画面亮度变化。

也就是说,这种闪烁可能不是第一次发生。

林砚秋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四十三分。她决定今晚留在工作室。一方面是因为这种诡异现象需要观察记录,另一方面,她不敢带着这幅画回家。

她在沙发上铺了毯子,但毫无睡意。眼睛盯着天花板,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任何声响。除了持续的海浪声,还有偶尔的滴水声——工作室明明没有漏水的地方。

凌晨一点左右,她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

老楼隔音不好,楼下是一家白天营业的文创商店,晚上应该空无一人。脚步声很轻,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嗒、嗒、嗒...从一楼慢慢走上楼梯,停在她工作室所在的楼层门外。

林砚秋屏住呼吸,从沙发上坐起,摸到了工作台上的裁纸刀。

脚步声在门外停留了大约一分钟。没有敲门,没有试图开锁,只是静静地站着。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下楼,逐渐远去。

她等了十分钟,确认没有声音后才轻轻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楼道里空无一人,声控灯也已经熄灭。

回到工作台前,她发现画又有了变化。

鱼身的荧光增强了。即使在普通灯光下,也能看到鱼骨处隐约的蓝绿色光芒,像深海中某些生物的自然发光。她凑近观察,发现鱼鳞的边缘微微翘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鱼身内部撑出来。

这违反了所有已知的生物学规律。一条经过腌制和长期干燥的鱼,不可能有这种“膨胀”的现象。

林砚秋想起陈先生提到的海浪声和歌声。她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放在画旁边。然后她自己也戴上耳机,试图记录下这些声音。

录音十分钟后回放,背景中有持续的白噪音,但经过频谱分析,她惊讶地发现白噪音中存在有规律的频率波动,与真实海浪的声谱高度相似。更诡异的是,在某些频段,还检测到了类似人声的谐波结构——但音高和节奏完全不像人类语言。

这不是普通的幻听,而是真实存在的声学现象。

她将录音文件打包,连同之前的所有发现,发送给了大学时期的一位导师。陈教授现在是海洋生物声学专家,或许能提供一些专业见解。

做完这些,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林砚秋疲惫不堪,但毫无睡意。她煮了咖啡,坐在工作台前,盯着那幅被诅咒的画。

封印破,祸必重临。

地方志里的记载在她脑海中回响。如果这一切不是巧合,如果那些古老的警告是真的...

手机震动打断她的思绪。是陈先生。

“林老师,抱歉这么早打扰。”他的声音听起来比昨天更加糟糕,几乎是在喘息,“昨晚...昨晚我妻子出事了。”

林砚秋心头一紧,“什么事?”

“她在睡觉...突然开始说梦话,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语言。然后她起身,走到书房,拿起笔就开始画画。”陈先生的声音在颤抖,“她画了一整夜的鱼,各种各样的鱼。醒来后完全不记得,但她手上还沾着墨,书房里到处都是画...”

“那些画还在吗?能拍照给我看看吗?”

“我...我烧了。”陈先生压低声音,“那些画让我感到不安。特别是最后一幅,她画了一条鱼缝在画里,画外有很多手在抓它...林老师,这幅画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觉得它正在影响我们。”

林砚秋犹豫了一下。按照行规,她不应该向委托人透露可能引起恐慌的信息。但情况已经超出了常规。

“陈先生,您需要告诉我更多关于卖家的信息。”她说,“这幅画可能涉及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我需要知道它的真实来历,才能判断如何处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砚秋以为信号中断了。

“我不能说。”陈先生最终说,“说了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我只能告诉您,买这幅画是为了...为了平息一些事情。但现在看来,可能是适得其反。”

“平息什么?”林砚秋追问。

但陈先生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盯着手机,然后打开浏览器,搜索“陈姓收藏家+近期购买古画”。几条艺术新闻跳出来,其中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知名收藏家陈文涛捐赠百万设立海洋保护基金”

新闻发布于三个月前,配图中陈先生与一位白发老人握手。新闻稿提到,陈文涛(陈先生的全名)近年来专注于海洋题材艺术品收藏,并积极参与海洋环境保护项目。

林砚秋继续搜索“陈文涛+家族”,发现更早的一篇人物专访。陈文涛出生于一个渔民家庭,祖父和父亲都曾以捕鱼为生。二十年前,他的父亲在一次出海后失踪,船被发现时完好无损,但船上空无一人,只有满舱的鱼,全都已经死亡并发臭。

报道中提到一个细节:陈父失踪前几个月,一直在寻找“祖传的一幅画”,说是家族早年典当出去的。

林砚秋感到线索开始连接起来。

她重新查看那幅画。清中期风格,海景题材,笔法不算顶级。如果这真是陈家的祖传之物,为什么会有人把它做成这种诡异的“封印”?为什么又要把它卖回给陈家人?

敲门声突然响起。

林砚秋吓了一跳,看向时钟:早上七点半,谁会这么早来访?

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到一个穿着快递制服的小哥。

“林砚秋**吗?有您的加急件。”

她犹豫了一下,打开门。快递小哥递给她一个扁平包裹,约A3大小,包装得很仔细。寄件人一栏只写了“吴”,是老吴。

签收后,她关上门,小心地拆开包裹。里面是几份发黄的文件复印件和一封信。

“林老师,”老吴的信写道,“我知道坏了规矩,但昨晚做了噩梦,梦见自己被鱼拖进海里。我想了想,还是把这些给你。这是卖家当初出示的部分文件,证明画的合法性。我看不懂,但也许你有用。看完烧掉,别告诉任何人是我给的。”

文件是繁体中文,看起来是从某本旧账簿上撕下的几页。记载着一些交易记录,时间跨度从民国初年到八十年代。林砚秋快速浏览,突然停在一行字上:

“壬戌年七月初七收‘镇海图’一幅,内有封印,不可拆不可展,置于阴干处,忌水忌盐。”

壬戌年——1982年。正是陈父失踪前几年。

记录显示,这幅画在1982年被当铺收下,之后几经转手,但每次交易都特别注明“不可拆封”。直到2019年,一个匿名买家高价购得,然后就是今年卖给了陈文涛。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褪色的照片,拍的正是林砚秋手中的这幅画,但背景不同。照片中,画挂在一间老式房间的墙上,旁边还有香案和牌位。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