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位是你的,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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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惊鸿局

永昌十六年春,皇家猎场旌旗蔽日。

春风卷起草场新绿,夹杂着泥土与马匹的气息,吹过层层叠叠的皇家仪仗。禁军金甲在阳光下耀眼夺目,文武百官按品阶列队,命妇女眷的锦缎衣裙如繁花铺满观礼台。今日是三年一度的春猎大典,更是皇子们展示武艺、朝臣们观察风向的重要场合。

崔令凰勒紧缰绳,身下的照夜白打了个响鼻。她今日穿了身银白骑装,长发用金冠高高束起,腰间佩着御赐的鎏金弓,箭囊中十二支白羽箭整齐排列。作为丞相崔琰的嫡长女,她本不该出现在这片属于男子的猎场,但圣上特许,说是“崔相虎女,当不逊男儿”。

话虽如此,当她策马入场时,依然引来了无数目光——探究的、好奇的、不屑的,还有几道来自皇子们的审视。

“那就是崔令凰?”三皇子元稷侧身问身旁幕僚,“听说箭术得了崔相真传?”

“是。崔相年轻时曾随军北征,箭术号称‘百步穿杨’。崔**三岁习弓,十岁便能射中百步外铜钱,如今更不知精进多少。”

元稷眯起眼,打量着远处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崔家世代文官,到了崔琰这一代却出奇地文武双全,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能得崔家支持,太子之位……

他正想着,忽听号角长鸣,猎典开始了。

第一项是“射柳”——百步外立一柳枝,上系彩绸,参赛者需策马而过时射断绸带。这是考校骑射基本功,往年都是武将子弟的强项。

令凰排在第七位出场。前六人四中二失,最好的成绩是羽林卫统领之子,箭中绸带正中,赢得满场喝彩。

轮到令凰时,场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女子参赛本就罕见,更何况是丞相之女。有人等着看她出丑,有人则好奇崔家女究竟有何本事。

令凰却恍若未闻。她轻夹马腹,照夜白如离弦之箭冲出。百步距离转瞬即至,就在马匹即将掠过柳枝的刹那,她张弓搭箭,甚至未及瞄准,只听“嗖”的一声,白羽箭破空而出——

彩绸应声而断,飘然落地。

而箭矢去势未减,竟又飞出数十步,“叮”的一声,钉在了箭靶红心之上!

一箭双雕!

全场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圣上抚掌大笑:“好!不愧是崔相之女!赏!”

令凰勒马回身,向御座方向行礼。抬头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观礼台一角,忽然顿住。

那里坐着个玄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眼深邃,轮廓如刀削斧凿。他未着官服,只一身简单的玄色劲装,腰间佩剑,此刻正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玩味的笑意。

裴照。镇北侯裴凛之子,十三岁随父出征,十七岁单枪匹马深入敌营取敌将首级,去年刚因军功封骠骑将军,是朝中最年轻的从二品武将。

令凰听说过他。父亲曾赞他“有卫霍之才”,兄长们提起时则带着既敬佩又忌惮的复杂情绪。没想到他今日也在。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令凰率先移开视线,策马归队。

接下来是围猎。号角再响,猎场栅栏开启,数百只鹿、獐、狐等猎物被放出,参赛者需在一炷香内猎得最多猎物。

令凰再次上场。这次她不再保留,鎏金弓接连张满,白羽箭如流星般射出,箭无虚发。不过半炷香时间,她马后的猎物已堆积如山。

观礼台上惊叹声不绝于耳。崔琰捋须微笑,眼中满是骄傲。几位皇子则神色各异——崔家女有此武艺,若能为己所用……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只受惊的猛虎忽然从林中窜出,直扑观礼台方向!护卫们猝不及防,眼看猛虎就要扑到命妇女眷席前,场面大乱。

“护驾!”

“保护娘娘!”

混乱中,令凰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张弓搭箭,对准猛虎。几乎是同时,另一支箭从斜刺里射出——是裴照!

两支箭一左一右,同时射向猛虎。令凰的箭正中虎眼,裴照的箭则射穿咽喉。猛虎哀嚎一声,轰然倒地。

危机解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圣上更是龙颜大悦:“好!崔家女与裴将军皆是我大雍栋梁!重赏!”

但令凰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她看得清楚,刚才那支射穿虎喉的箭,在最后一刻微微偏了方向——原本是冲着她那支箭去的,似乎是想将她的箭击落,但临时改了目标。

裴照是故意的。他想压她一头。

令凰看向裴照,他正好也看过来,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在说:承让。

她心中涌起一股不服。自幼习武,她最恨的就是被人小看,尤其是被男子小看。

机会很快来了。

最后一项是御前比武。圣上兴致高涨,命今日表现优异者上场切磋,点到为止。

令凰第一个站出来:“臣女请与裴将军切磋箭术。”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女子主动挑战男子已属罕见,更何况对方是名震边关的骠骑将军。

裴照挑眉,起身行礼:“臣遵旨。”

两人来到校场中央,相距百步。规则很简单:各射三箭,以靶心为准,环数高者胜。但若射中对方箭矢,可额外加分。

令凰先射。她深吸一口气,挽弓如满月,第一箭稳稳钉在靶心。

裴照笑了笑,张弓搭箭,并未刻意瞄准,随手一射——箭矢破空,竟精准地射中了令凰那支箭的箭尾,将其从靶心击落,自己的箭取而代之!

“好!”喝彩声震天。

令凰脸色不变,再次张弓。这次她用了七分力,箭如流星,直取靶心。裴照紧随其后,第二箭再次射中她的箭尾。

两箭皆被击落,令凰心中恼火,却也更激发了斗志。她想起父亲教的“追风箭”——连珠三箭,一箭快过一箭,让人防不胜防。

第三箭,她用了十分力。弓弦震响,白羽箭化作一道白光,速度快得肉眼难辨。几乎在同一时刻,裴照的箭也射出。

“叮!”

两支箭在半空中相撞,火星四溅,同时落地。

平手。

但令凰不甘心。她忽然调转弓矢,对准天空——那里正飞过两只大雁。张弓,搭箭,瞄准,松开弓弦。

一箭双雕!

两只大雁应声坠落。而就在箭矢即将射中大雁的刹那,裴照的箭也到了,竟然后发先至,将她的箭从中间劈成两半!

他的箭继续向前,射落了大雁。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看呆了。这一箭的精准和力道,已非凡人所能及。

令凰握着弓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兴奋。她终于遇到了对手。

裴照收弓,走到她面前,抱拳道:“崔**箭术超群,裴某佩服。”

这话说得客气,但令凰听出了其中的傲气。她正要回话,忽然感觉右手手腕一阵刺痛——方才用力过猛,旧伤复发了。

血从护腕下渗出,染红了银白袖口。

裴照眼尖,立刻注意到。他忽然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呆的动作——抽出腰间匕首,“刺啦”一声割下自己袍角,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抓住令凰的手腕,用割下的布条仔细包扎起来。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令凰怔住了。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掌心有厚厚的茧,是长期握剑留下的。布条缠绕在手腕上,还带着他体温的余热。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裴照包扎完毕,抬头看她,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女子习武不易,崔**更该珍惜自己。”

说罢,他松开手,转身离去。

令凰站在原地,看着手腕上玄色的布条,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那布条上绣着暗纹,是裴家的家徽——一只展翅的苍鹰。

观礼台上,圣上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深思。他侧身对崔琰笑道:“崔相,令爱与裴将军,倒是般配。”

崔琰心中一凛,面上却笑道:“陛下说笑了,小女顽劣,岂敢高攀裴将军。”

“诶,崔相过谦了。”圣上摆摆手,不再多说,但眼中算计已明。

春猎大典在日落时分结束。令凰回到崔府时,已是华灯初上。她屏退侍女,独自坐在窗前,拆下手腕上的布条。

血已止住,布条上却留下了暗红的印记。她将布条洗净,晾在窗边。夜风吹过,布条轻轻飘动,上面的苍鹰仿佛要展翅飞走。

“**。”贴身丫鬟青黛敲门进来,“相爷让您去书房一趟。”

令凰点头,换了身常服来到书房。崔琰正在看书,见她进来,放下书卷,神色凝重。

“父亲。”

“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想法?”崔琰开门见山。

令凰沉默片刻:“裴照武功高强,箭术更在我之上。但女儿不明白,他为何要当众为我包扎?”

“这正是关键。”崔琰站起身,在书房中踱步,“裴照此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靠的不仅是军功,更是心计。他今日之举,看似关心,实则是向所有人宣告——他注意到你了。”

“宣告?”

“对。”崔琰停步,看向女儿,“圣上如今最头疼的,就是皇子争储。崔家、裴家,都是圣上要拉拢也要防备的对象。若崔裴联姻……”

令凰心头一震:“父亲是说,圣上可能会指婚?”

“不是可能,是必然。”崔琰叹息,“今日圣上已露口风。只是为父没想到,裴照会主动配合。”

“他为何要配合?”

“因为他需要崔家。”崔琰目光锐利,“裴家世代将门,在军中威望极高,但在朝中文官体系中根基尚浅。若能得崔家支持,他在朝中的地位将更加稳固。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崔琰看着女儿,眼中闪过复杂情绪:“更何况,你确实出色。今日猎场之上,多少皇子权贵都在看你。裴照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样的女子值得争取。”

令凰握紧拳头。她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不是对裴照,而是对这种被当作棋子算计的感觉。

“女儿不想嫁。”

“由不得你。”崔琰摇头,“生在崔家,享受了崔家带来的尊荣,就要承担崔家的责任。圣旨若下,抗旨便是满门抄斩。”

书房陷入沉默。烛火跳跃,映着父女二人凝重的脸庞。

许久,令凰才开口:“若女儿一定要嫁,也要嫁最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人。”

崔琰瞳孔微缩:“你是说……”

“三皇子元稷,五皇子元稷,七皇子元稷。”令凰冷静分析,“三皇子母族势大,但性情急躁;五皇子温和仁厚,但缺乏魄力;七皇子年纪尚小,但最得圣心。父亲以为,谁最可能?”

崔琰深深看了女儿一眼:“你以为呢?”

“女儿以为,圣上属意七皇子。”令凰道,“所以,女儿要嫁,就嫁未来的皇帝。”

这话说得大胆,甚至有些狂妄。但崔琰没有斥责,反而笑了:“好,这才是我崔琰的女儿。不过……”他顿了顿,“圣意难测,未必会如我们所愿。”

“那就想办法让它如我们所愿。”令凰眼中闪过决绝,“父亲教导女儿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崔琰怔了怔,忽然哈哈大笑:“好!好!令凰,你果然没让为父失望!”

笑罢,他正色道:“既然如此,为父便告诉你。三日后宫中设宴,圣上会宣布立储人选。届时,你要好好表现。”

“女儿明白。”

从书房出来,令凰没有回房,而是去了后院练武场。她张弓搭箭,对着箭靶连射十箭,箭箭命中红心。但心中的郁结并未消散。

她想起裴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他为自己包扎时指尖的温度,想起他说“女子习武不易,更该珍惜自己”。

那样一个人,会甘心只做一枚棋子吗?

令凰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要么成为执棋者,要么成为棋子。

而她,选择前者。

夜深了,练武场上只剩她一人。月光如洗,照着她挺直的脊背和紧握的弓。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令凰收弓回房。经过窗前时,看到那条玄色布条已干,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她伸手取下布条,握在掌心。布质粗糙,却莫名让人安心。

“裴照……”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涌起复杂情绪。

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但这场棋局,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