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哐当……”
绿皮火车像是喝醉酒的老汉,摇摇晃晃,不知疲倦地奔跑在钢铁轨道上。
车厢里塞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泡面味、脚臭味,还有劣质香烟的呛人味道,所有气味拧成一股绳,钻进每个人的鼻孔。
陈东挤在硬座上,**底下像有针扎,坐立不安。
他时不时看看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又时不时看看对面闭目养神的哥哥。
从北京出来已经一天一夜,他心里的那股兴奋劲儿,早就被这漫长又煎熬的旅途消磨得差不多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他们全部的家当,一千五百块钱,就揣在哥哥陈默的内口袋里。这是他们的身家性命,是全家人的希望。
“哥,我们……我们到了义乌,真能挣到钱吗?”陈东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
陈默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镇定,让陈东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但那份对未知的恐惧,依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两天后,当他们终于从拥挤的火车站挤出来,踏上义乌的土地时,陈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里简直就是人的海洋,钱的天堂。
街道两旁,密密麻麻全是摊位。卖电子表的,卖蛤蟆镜的,卖喇叭裤的,卖邓丽君磁带的……南腔北调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耳膜。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对金钱的渴望,空气里都飘着一股人民币的味道。
“发了,发了!哥,我们这次肯定能发!”陈东的眼睛都红了,他攥紧拳头,仿佛已经看到大把的钞票在向他们招手。
陈默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带着他拐进了一个更深的小商品市场。
这里的摊位更加密集,商品也更加五花八门。
陈东看什么都新奇,觉得什么都能挣钱。他一会儿拿起一块电子表问价,一会儿又摸摸一件的确良衬衫的料子。
“哥,你看这个,上海牌的电子表,带日历的,进价才八块!我们倒到北京去,起码能卖十五!”
“哥,还有这个,牛仔裤,多时髦!咱们进一批!”
陈默始终不为所动,他只是在一个又一个摊位前走过,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商品,像一个巡视领地的将军。
最后,他在一个最偏僻,最冷清的角落停下了脚步。
摊主是个打瞌睡的中年男人,摊位上孤零零地摆着几个大纸箱,里面全是成捆的尼龙**,最普通的那种,肉色,薄如蝉翼,一块钱三双。
这是整个市场里最不起眼,也最廉价的商品。
陈东不解地看着哥哥。
陈默蹲下身,从箱子里抽出一双**,在手上撑开,对着光看了看。
“老板,这个怎么卖?”
摊主懒洋洋地睁开眼:“一块钱三双,量大一块钱四双。”
陈默点点头,站起身,说出了一句让陈东和摊主都差点跳起来的话。
“我全要了。”
陈东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全要了?这里少说也有几千双**!
他一把拉住陈默的胳膊,急得声音都变调了:“哥!你疯了!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再说,买这么多袜子干什么?这玩意儿北京满大街都是,根本不值钱!”
摊主也愣住了,他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听错,随即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小兄弟,你真要全包了?我这儿大概有……五千双左右,你要是真全要,我给你算便宜点,一块钱四双!”
陈默从口袋里掏出那沓钱,抽出十二张百元大钞,递给摊主。
“不用数了,一千二百块。但你得帮我找辆三轮车,把货拉到城郊去。”
摊主接过钱,手都在抖。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批积压了快半年的破烂货,今天居然能一次性清仓。他看陈默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财神爷,或者一个傻子。
陈东彻底傻了。
一千二百块,就这么没了?就换来这一堆没人要的破袜子?
他想阻止,想大喊,可看着哥哥那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侧脸,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坐在颠簸的三轮车上,陈东看着身后那几大箱子**,心在滴血。他觉得自己的发财梦,还没开始,就已经碎成了粉末。
完了,全完了。
三轮车在城郊一处废弃的院子前停下。
这里荒无人烟,只有几间破旧的平房。
陈默付了车钱,和陈东一起把几大箱**搬进其中一间屋子。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破灶台和一张烂木床,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陈-东一**坐在箱子上,垂头丧气,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哥,我们现在怎么办?钱就剩下三百了,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
陈默没理他,他放下袖子,开始在屋子里转悠。他先是走到灶台边,从灶膛里刮了半铁锹草木灰,用一个破碗装着。
然后,他又走出门,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提着一个油腻腻的铁皮桶,里面装着小半桶柴油,是他在附近一个农机站花几块钱买的。
陈东彻底看不懂了。
买**,刮草木灰,买柴油……哥哥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陈默把柴油倒进一个破脸盆里,然后把那碗草木灰也倒了进去,用一根木棍搅了搅。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头看向一脸呆滞的弟弟。
“小东,别丧着脸了。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他拿起一双崭新的尼龙**,在陈东面前晃了晃。
“你看好了。”
说完,他把那双**,浸入了混合着柴油和草木灰的浑浊液体里。
**很快被浸透,变成了肮脏的灰黑色。
陈默用木棍拨弄着,让**在液体里充分浸泡了大概五分钟。
然后,他用木棍夹起那双已经看不出原样的**,挂在提前拉好的一根铁丝上晾着。
陈东全程目瞪口呆,他觉得自己的哥哥不是疯了,就是在搞什么邪门的巫术。
“哥……你这是……”
“土法炼金。”陈默头也不回,又拿起一双**,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一双,两双,十双……
很快,那根铁丝上就挂满了湿漉漉、脏兮兮的**,整个屋子都充斥着那股难闻的味道。
陈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觉得哥哥这次是真的玩脱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铁丝上挂着的**,在穿堂风的吹拂下,慢慢变干。
就在陈东已经绝望到麻木的时候,陈默走过去,取下了第一双已经完全干透的**。
那双**,此刻看起来依旧是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陈默拿着它,走到陈东面前。
“看清楚了。”
他两手抓住**的两端,然后,用力一抖!
“哗啦!”
随着这个动作,附着在**表面的那些干燥的草木灰粉末,瞬间被抖落下来,像一阵灰色的烟雾。
然后,奇迹发生了。
陈东的眼睛,在一瞬间瞪到了最大!
他看到了什么?
那双**,在昏暗的光线下,竟然散发着一层油润、光滑、如同绸缎一般的光泽!
它不再是那种干巴巴的尼龙质感,而是变得厚重、顺滑,带着一种高级的、令人炫目的光亮。
这……这还是刚才那双一块钱三双的破袜子吗?
这分明就是百货大楼里,摆在玻璃柜台里卖几十块钱一双的进口货!
“哥……这……这……”陈东结结巴巴,指着那双**,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他的大脑因为过度的震惊,已经停止了运转。
陈默把那双“油光**”递到他手里。
“摸摸看。”
陈东颤抖着手接过来。那丝滑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终于明白了!
哥哥不是疯了!他是个天才!是个点石成金的魔法师!
他用最简单,最粗暴,最土的办法,完成了一次不可思议的价值升级!
“发了……哥!我们发了!”
陈东抱着那双**,激动得又哭又笑,像个傻子。
陈默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目光扫过屋子里那几大箱普通的尼龙**。在他的眼里,这些已经不是廉价的袜子了。
这是一箱又一箱,闪闪发光的金条。
他走到门口,看着远处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深吸一口气。
“小东,别高兴得太早。”
他的声音把陈东从狂喜中拉了回来。
陈默转过身,目光灼灼。
“东西是造出来了,但我们的金矿,不在义乌,也不在北京。”
“它在北边,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