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小城,寒风像带了刀,刮在脸上生疼。陈守义裹紧了深蓝色的棉袄,
踩着积雪往戏楼后门走,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在空旷的巷子里格外清晰。“陈掌柜,早啊!”巷口卖烤红薯的老王掀开保温桶的盖子,
一股甜香飘了出来,“今儿个天儿冷,来块红薯暖暖身子?”陈守义摆了摆手,
脸上堆起憨厚的笑:“不了老王,戏楼里还有一堆事等着呢。
”他的声音带着东北人特有的豪爽,却又透着几分谨慎,像是怕惊扰了巷子里的寂静。
1金秋戏楼就坐落在老城区的核心地段,红色的门楼漆皮有些脱落,却依旧透着一股烟火气。
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灯笼上“金秋戏楼”四个烫金大字,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微光。
这戏楼是陈守义与妻子林雁秋的心血,也是林家班三代人的传承,
从爷爷林西风闯关东乞讨唱戏,到父亲林小山“唱黑戏”被游街,
再到林雁秋成了东三省转星、省级非遗传承人。这座戏楼承载的,是一家人的生计,
更是一种放不下的情怀。刚走进戏楼后台,一阵吵嚷声就传了过来。“这瓜子根本不行!
发苦!观众嗑着不满意,回头就得骂街!”负责采购的小李手里攥着一把瓜子,脸涨得通红,
对着供货商嚷嚷。供货商是个中年男人,搓着手一脸委屈:“李哥,这已经是最好的货了,
今年瓜子减产,价格涨了不少,再换好的,成本就hold不住了。”“成本成本!
你知道观众因为瓜子不好走了多少吗?”小李还要争执,陈守义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小李,让我看看。”陈守义拿起一粒瓜子,剥开,放进嘴里嚼了嚼,眉头皱了起来,
“确实不行,发柴,还带点霉味。”他转头看向供货商,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王老板,这货我们不能要。你也知道,我们金秋戏楼靠的就是回头客,瓜子虽小,
却是戏楼的‘软实力’,几百号人看戏,一边嗑一边笑,瓜子不好,心情就受影响,
心情差了,下次就不来了。”王老板急了:“陈掌柜,那你说咋办?现在找好瓜子难啊!
”“难也得找。”陈守义从墙角拖出一麻袋刚送到的瓜子,拆开包装,抓了一把递给王老板,
“你尝尝这个,这是我昨天托人从乡下炒货店拿的样品,香、脆,还不腻口。就按这个标准,
明天给我送两百斤过来,价格好说。”王老板尝了尝,眼睛亮了:“行!陈掌柜,
就按你说的来!”送走供货商,小李挠了挠头:“掌柜的,还是你厉害,这都能找到好货。
”2陈守义笑了笑,拿起一粒瓜子嗑了起来:“干我们这行,就得心思细。从瓜子到暖气,
从演员到戏码,哪一样都不能马虎,不然这戏楼就撑不下去了。”他说着,
抬头看了看戏楼的天花板,上面有些地方已经泛黄,墙角还挂着几盏老式的吊灯,
“最近总有人说,二人转要完了。可你看看,这戏楼的座位,晚上还是坐满了人,
只要我们好好唱戏,遵纪守法,就没人能把我们关了。”正说着,林雁秋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棉袄,头发梳得整齐,脸上没施粉黛,却依旧难掩年轻时的风采。
作为曾经的东三省转星、国家一级演员,林雁秋的嗓子依旧清亮,只是这些年为了戏楼操劳,
眼角多了几分细纹。“守义,刚接到电话,下午有个南方来的老板,
想请我们的演员去南方剧场驻演,待遇给得很高。”林雁秋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
陈守义手里的瓜子停住了:“南方剧场?哪个剧场?”“说是在杭州,叫‘江南戏台’,
老板说,一个演员一个月给两万,还包吃住、交五险一金。”林雁秋叹了口气,
“他们指名要小亮和明宇。”陈守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吴小亮和周明宇是戏楼的台柱子,
吴小亮年轻,段子新,能带动气氛;周明宇功底扎实,唱念做打都不错,很受老戏迷的喜欢。
这俩人要是走了,戏楼的节目就得大换血。“先别答应,晚上问问他们俩的意思。
”陈守义沉吟道,“南方的机会是好,但未必适合他们。我们这戏楼,虽说是小地方,
可胜在自在,能唱自己想唱的戏。到了南方,指不定要受多少约束。
”林雁秋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林家班的根在这里。”她走到后台的镜子前,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起了父亲。小时候,父亲林小山在苞谷地边搭台唱戏,
被人抓去游街,脖子上挂着“唱黑戏”的牌子,打个红叉,在各个屯子间游走。那时候,
她发誓再也不唱二人转,可最后,还是接过了父亲的班,成了林家班的第三代传人。“守义,
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改改戏码了?”林雁秋忽然说,“现在年轻观众多,光唱老戏,
他们不爱看。可要是全改成段子和歌舞,又丢了二人转的根。”陈守义走到她身边,
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为难。这样,我们折中一下,前面加些流行歌舞和搞笑段子,
中间插两段传统二人转,照顾老戏迷,后面再安排男女搭档的逗乐节目,把气氛推上去。
三五天一小改,七八天一大改,跟着观众的喜好走。”3林雁秋笑了:“还是你想得周到。
对了,今晚我加一场《六月雪》吧,好久没唱了,老戏迷总念叨。”“好啊。
”陈守义眼里闪过一丝暖意,“你唱《六月雪》,那可是戏楼的招牌,
今晚的赏钱肯定少不了。”林雁秋白了他一眼:“就知道钱。”嘴上这么说,
嘴角却扬起了笑容。下午四点,戏楼开始供暖。陈守义拿着温度计,挨个检查观众席的温度。
“这边温度不够,再调高两度。”“那边暖气有点漏水,赶紧叫人修。”他一边走,
一边叮嘱工作人员,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小李跟在他后面,忍不住说:“掌柜的,
你歇会儿吧,这些事让我们来就行。”陈守义摆了摆手:“没事,我亲自看看才放心。
观众来戏楼,是来图个乐的,要是冻着了,再好的戏也没心情看了。”正检查着,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后台溜了出来,偷偷地在舞台上翻跟头。是戏楼的学徒毛豆,十二岁,
不爱说话,却对二人转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陈守义停下脚步,没有惊动他。
只见毛豆穿着单薄的练功服,在冰冷的舞台上翻来翻去,小脸冻得通红,却依旧眼神坚定。
翻到兴起时,他还哼起了二人转的调子,虽然不成调,却透着一股认真。“这孩子,
倒是块好料。”陈守义喃喃道。林雁秋走了过来,看着毛豆的身影,眼里满是欣慰:“是啊,
像极了我小时候。那时候,我也是偷偷跟着戏班子学戏,被我爹发现了,还挨了一顿打。
”“可惜啊,现在学二人转的孩子越来越少了。”陈守义叹了口气,
“东三省每个县少说三五家戏楼,南方还总来挖人,演员越来越缺了。”林雁秋沉默了。
她知道,陈守义说的是实话。二人转这行,苦,累,还不稳定,现在的年轻人,
大多不愿意吃这份苦。傍晚时分,吴小亮和周明宇先后到了戏楼。吴小亮穿着时尚的夹克,
头发染成了棕色,嘴里哼着流行歌曲,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周明宇则穿着朴素的棉袄,
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演出服,脸上带着几分沉稳。“陈掌柜,林老师,你们找我们?
”吴小亮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随意。陈守义点了点头:“坐吧,有件事跟你们商量。
”他把南方剧场挖人的事说了一遍,“你们俩好好想想,想去就去,我们不拦着。
”吴小亮眼睛一下子亮了:“一个月两万?还包吃住交五险一金?”他转头看向周明宇,
“明宇哥,这可是好机会啊!我们在这儿,一个月顶多几千块,去了南方,能赚不少钱呢!
”周明宇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林雁秋看着吴小亮,语气平和地说:“小亮,
南方的机会是好,但你要想清楚,那里的舞台,未必适合你。你擅长的是东北味的段子,
到了南方,观众不一定买账。而且,他们要的是能赚钱的演员,一旦你没了热度,
就可能被淘汰。”吴小亮撇了撇嘴:“林老师,我觉得您想多了。现在二人转这么火,
到哪儿都受欢迎。再说,我就是想出去闯闯,说不定能出名呢!
”周明宇终于开口了:“掌柜的,林老师,我再想想。我在这儿待了八个月,
对戏楼有感情了,不想就这么走了。”陈守义点了点头:“好,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
不管你们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晚上七点四十,金秋戏楼准时开演。
开场的集体舞蹈热热闹闹,一下子把场子炒热了。吴小亮第一个上场,唱了一首流行歌曲,
又说了几个搞笑段子,观众席上笑声不断。周明宇接着上场,
唱了一段传统二人转《猪八戒背媳妇》,字正腔圆,赢得了阵阵掌声。轮到林雁秋上场时,
舞台灯光暗了下来,只留下一束追光打在她身上。她穿着一身素衣,一亮相,
就赢得了满堂彩。“忽听得唤窦娥愁锁眉尖,
想起了老婆婆泪满腮边……”5清亮的唱腔响起,带着无尽的悲情,
台下的观众瞬间安静了下来,有的人甚至悄悄抹起了眼泪。陈守义站在后台,
看着台上的林雁秋,眼里满是骄傲。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二人转,
是林家班传承下来的精髓。演出结束后,有老戏迷在台口排着队给林雁秋送赏钱,
有的送红包,有的送水果。林雁秋一一谢过,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吴小亮看着这一幕,
心里有些复杂。他既羡慕林雁秋的声望,又向往南方剧场的高薪。他走到周明宇身边,
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宇哥,你到底走不走?我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周明宇看着戏楼里熙熙攘攘的观众,又看了看后台忙碌的陈守义和林雁秋,
摇了摇头:“我不走了。这里虽然赚得少,但自在,能唱自己想唱的戏。”吴小亮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行,你不走我走!等我出名了,回来给你们包场!”陈守义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走上前,拍了拍吴小亮的肩膀:“小亮,到了南方,好好干,
要是受了委屈,就回来,金秋戏楼永远是你的家。”吴小亮鼻子一酸,想说什么,
却又咽了回去,转身跑了出去。夜色渐深,戏楼里的观众渐渐散去。
陈守义和林雁秋坐在后台,看着空荡荡的舞台,沉默不语。“守义,
你说明亮能闯出一片天吗?”林雁秋轻声问。陈守义叹了口气:“不好说。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的,但二人转这行,光有冲劲不行,还得有功底,有初心。
”他拿起一把瓜子,递给林雁秋:“嗑点瓜子,解解乏。明天,我们得重新排节目了。
”林雁秋接过瓜子,剥开一粒,放进嘴里,甜香在舌尖散开。她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
只要他们夫妻俩齐心协力,金秋戏楼就一定能撑下去。6吴小亮走后的第二天,
戏楼就陷入了小小的混乱。他的节目空缺,陈守义只能临时调整节目单,
让周明宇多上了一场,又让几个年轻演员加了几个段子,才勉强撑了下来。可观众不买账。
“怎么没看到那个染黄头发的小伙子了?他的段子挺逗的!”“今天的节目不好看,
没昨天热闹!”散场后,不少观众抱怨道。陈守义听在耳里,急在心里。他知道,
吴小亮的离开,对戏楼的影响不小。年轻观众大多是冲着吴小亮的段子来的,他一走,
客源肯定会受影响。更糟的是,没过几天,“二人转要完了”的流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
在小城传开了。起因是行业标杆人物钱天成陷入风波,被各种禁止、屏蔽,不少人觉得,
二人转没了钱天成的推动,肯定会走向衰落。“陈掌柜,你听说了吗?二人转要凉了!
”卖烤红薯的老王拉住陈守义,一脸担忧地说。陈守义皱了皱眉:“老王,
别听那些流言蜚语。我们好好唱戏,遵纪守法,就不会有事。”可流言的力量是强大的。
接下来的几天,戏楼的票房明显下滑,一百多的普通票卖不动了,
二百多的贵宾票更是无人问津。后台的演员们也人心惶惶,有的甚至开始偷偷联系其他戏楼。
“掌柜的,我听说大城的‘兴隆戏楼’在招人,待遇比这儿高。
”一个年轻演员犹豫着对陈守义说。陈守义心里一沉:“你想走?
”年轻演员低下头:“我家里困难,想多赚点钱。”陈守义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行,
我不拦你。祝你前程似锦。”看着年轻演员收拾东西离开,陈守义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
再这样下去,戏楼里的演员都会走光。林雁秋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道:“守义,别着急。
真正想留下来的,不会走。我们再想想办法,总能挺过去的。
”陈守义叹了口气:“我能不急吗?演员一个个走,观众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
这戏楼就真的完了。”他走出戏楼,想透透气。街上寒风凛冽,行人寥寥。
他抬头看了看金秋戏楼的招牌,心里一阵酸楚。这座戏楼,是他和林雁秋一辈子的心血,
他不能就这么放弃。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南方剧场的老板打来的。“陈掌柜,
考虑得怎么样了?吴小亮已经到我们这儿了,表现很不错。
你们戏楼还有没有其他优秀的演员?价格好商量。”老板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陈守义皱紧了眉头:“对不起,我们戏楼的演员都不打算走。”7“陈掌柜,你可别傻了。
现在二人转行情不好,再过段时间,你的戏楼都撑不下去了,到时候演员还是要走。
不如趁现在,给他们找个好归宿。”老板劝道。陈守义挂了电话,心里更加烦躁。他知道,
老板说的是实话,但他就是不甘心。回到戏楼,他看到周明宇正在教毛豆练功。
毛豆学得很认真,额头上满是汗水。周明宇耐心地纠正着他的动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看到这一幕,陈守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走过去,拍了拍周明宇的肩膀:“明宇,谢谢你。
”周明宇笑了笑:“掌柜的,谢**什么?我是戏楼的一员,理应帮衬着。
”“现在戏楼处境不好,你还愿意留下来,我很感动。”陈守义说。
周明宇叹了口气:“掌柜的,我知道戏楼现在难。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下去,
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从小就喜欢二人转,想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陈守义点了点头:“好!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一起努力,把戏楼撑下去!”他转头看向毛豆:“毛豆,
好好学,以后你就是戏楼的希望。”毛豆抬起头,眼里闪着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为了挽回观众,陈守义决定对节目进行大改。他让林雁秋减少传统戏的演出场次,
多排一些搞笑逗乐的节目;让周明宇结合流行元素,
改编传统二人转;又从乡下招了两个年轻演员,培养他们的段子能力。同时,
他还想到了一个办法——拍短视频宣传戏楼。
他让演员们在演出间隙拍一些搞笑段子和二人转片段,发布到网上。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
短短几天,视频就收获了几十万的播放量,不少网友留言说要来戏楼看戏。
戏楼的客源渐渐多了起来,票房也开始回升。陈守义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为危机已经过去了。
可他没想到,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8吴小亮在南方剧场演出了一段时间后,
因为风格不适应,加上没有新的段子,渐渐失去了观众的喜爱。剧场老板见状,
就把他辞退了。吴小亮走投无路,又回到了小城,想重新回到金秋戏楼。“陈掌柜,林老师,
我错了,我不该一时冲动离开戏楼。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回来吧!”吴小亮低着头,
语气里满是愧疚。陈守义看着他,心里有些犹豫。他知道,吴小亮的段子确实能带动气氛,
但他的离开,也给戏楼带来了不小的损失。林雁秋走了过来,拍了拍吴小亮的肩膀:“小亮,
回来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戏楼永远欢迎你。”陈守义点了点头:“行,你回来吧。
但这次,你得踏踏实实演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浮躁了。”吴小亮喜出望外,
连忙点头:“谢谢陈掌柜,谢谢林老师!我一定好好干!”吴小亮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