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焰从未想过，一场看似十拿九稳的并购谈判，会以如此狼狈的方式收场。

对方公司的老总，一个平日里对她客客气气的中年男人，在最后签约关头突然变卦，带着几分讥诮的意味将签约笔扔在桌上。

“沈总监，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吃相不要太难看。”男人皮笑肉不笑，“说到底，你还是太年轻，资历太浅。这么大的盘子，我怕你接不住，也怕你背后的集团……未必真把资源押在你一个人身上。”

话语里的轻蔑和潜藏的性别歧视，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沈清焰精心维持的镇定。她不是没经历过失败，但如此直白的羞辱，针对的不仅是她的方案，更是她作为年轻女性的全部能力和尊严。

会议室里死寂一片，下属们大气不敢出。沈清焰能感觉到所有目光都钉在她背上，有同情，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她挺直脊背，用尽全部的职业素养，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冷静，甚至还能扯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说着“期待下次合作”的客套话。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翻涌着怎样的怒火和屈辱。

回到办公室，她挥手屏退了所有人。厚重的实木门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繁华不息的城市中心，而她站在权力的高处，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

她没有哭，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她想起父亲的话：“清焰，沈家的担子，注定要落在你肩上。你不能出错，更不能示弱。”

可她是人，不是机器。这一刻，她突然感到极度的疲惫。她摸出手机，下意识点开了那个卡通小狗的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陆晨分享了一段他排练的小视频，活力四射。

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她罕见地发了一条与工作无关的消息：「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详述，没有抱怨，仅仅五个字。发出去的那一刻，她就有些懊悔。这太不专业，太不“沈清焰”了。她甚至立刻长按消息，想选择撤回。

然而，几乎是同时，对话框顶端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那闪烁的提示持续了几秒，然后停下了。陆晨没有回复长篇大论的追问或安慰。

他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然后，对话陷入沉寂。

沈清焰看着那三个字，自嘲地笑了笑。看吧，就连这看似纯粹的关心，也不过如此。她收起手机，强迫自己投入未完成的工作中，用成堆的文件麻痹敏感的神经。

加班到深夜，司机将她送回公寓楼下。夜雨初歇，空气湿冷。沈清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走向大堂。就在她准备刷卡进门时，眼角余光瞥见旁边景观树丛旁，一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警惕。但那身影动了动，站了起来。

是陆晨。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卫衣，头发被夜露打湿，几缕贴在额前，鼻子和耳朵都冻得通红。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牛皮纸袋，看到她的瞬间，眼睛倏地亮了，像黑暗中点燃的星辰。

“清焰姐！”他快步跑过来，声音带着夜风的寒意和显而易见的欣喜。

“你怎么在这里？”沈清焰是真的惊讶了。现在已是凌晨。

“我……我给你发了消息，你没回。我猜你肯定还在忙，或者心情还没好。”陆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将怀里捂得温热的牛皮纸袋递过来，眼神清澈而专注，“这个，给你。”

沈清焰接过，纸袋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打开，里面是一块用油纸包着的老式鸡蛋糕，和她上次随口提到的一模一样，金黄松软，散发着朴实的甜香。

“我跑了好几家店才找到！幸好最后一家还没关门。”陆晨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像个等待夸奖的大男孩，“我记得你说过，小时候心情不好，吃这个就会开心一点。”

沈清焰看着手里的鸡蛋糕，又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在寒夜里不知等了多久的年轻人。他眼里没有丝毫的不耐或算计，只有纯粹的、想让她开心一点的笨拙努力。

几个小时前在谈判桌上筑起的坚硬冰墙，在这一刻，被这块温热的、朴素的鸡蛋糕，敲开了一道裂痕。一股酸涩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她猛地别开脸，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股软弱的情绪压了下去。

“等了多久？”她的声音有些微哑。

“没多久！”陆晨立刻摇头，顿了顿，又老实小声补充，“……就三四个小时吧。我怕错过你。”

三四个小时。在初冬的深夜。只为送一块可能她根本不会在意的鸡蛋糕。

沈清焰重新看向他，目光复杂。理智在提醒她差距、风险、不切实际。但情感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决堤。

她不再犹豫，做了一个打破她所有原则和距离感的动作——她向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拥抱了一下这个浑身带着寒气的年轻男孩。

这个拥抱很轻，一触即分。但足以让陆晨浑身僵住，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从耳朵尖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谢谢。”沈清焰听到自己清晰地说，“鸡蛋糕，我很喜欢。”

她看着他手足无措、惊喜万分的模样，心底最后一点冰霜也悄然融化。去他的身份差距，去他的年龄鸿沟。这一刻，她不想再做那个永远正确、永远强大的沈清焰。

她只是，想拥抱这一份毫无保留的、笨拙的温暖。

“很晚了，快回去吧，别冻着了。”她的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陆晨用力点头，晕乎乎地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用力朝她挥手，笑容灿烂得照亮了夜色。

沈清焰站在楼下，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街角。她低头，咬了一口手中的鸡蛋糕。熟悉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带着记忆里的甜，和此刻真实的暖意。

她抬头望向公寓窗口透出的、属于她的那盏灯光。第一次觉得，那灯光不再只意味着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也许，她一直以来的理智和戒备，不过是害怕受伤的铠甲。而这个叫陆晨的男孩，用他最原始的真诚，在她坚不可摧的世界里，撬开了一条缝。

光透了进来。

她拿出手机，给那个卡通小狗头像发了条消息：「到家告诉我。」

然后，她收起手机，步伐坚定地走进大楼。内心那个权衡利弊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名为“勇气”的情绪。

或许，她可以真的尝试一次。不为家族，不为利益，只为自己那颗依然会为一点温暖而悸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