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手机闹钟还没响，林婉清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瞥了一眼身边熟睡的丈夫周明哲。结婚六年，他依然保持着背对她睡觉的习惯。林婉清曾小心翼翼地问过，周明哲当时头也不抬地刷着手机：「朝右边睡对心脏好，你懂什么。」

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一张憔悴的脸。三十二岁的年纪，眼角的细纹已经需要用遮瑕膏仔细掩盖。林婉清快速洗漱，扎起头发，走进了厨房。

淘米、煮粥、煎蛋、热牛奶。六点十分，她推开儿子乐乐的房门：「乐乐，起床啦，今天幼儿园有户外活动哦。」

七点整，早餐整齐摆上桌。婆婆张秀英准时从客房走出来，先用筷子翻了翻煎蛋：「油放多了，现在油价多贵你不知道？」

「妈，我下次注意。」林婉清把剥好的鸡蛋放进婆婆碗里。

周明哲打着哈欠坐下，扫了一眼餐桌：「怎么又是这几样？你就不能换个花样？」

「你上周说想吃中式早餐的。」林婉清小声说。

「我说你就不能动动脑子？中式早餐就非得是粥和蛋？」周明哲皱眉喝了口牛奶，「太烫了。」

七点半，送走丈夫和儿子，林婉清开始收拾餐桌、洗碗、拖地。九点，她打开电脑，开始处理**的文案工作——这是她婚后唯一保留的与社会接轨的窗口，每月能挣两千元左右，这些钱几乎都贴补了家用。

十一点，婆婆在客厅喊：「婉清啊，我昨天看中一件羊毛衫，你下午去商场帮我看看，打完折应该不到八百。」

林婉清看了眼手机余额：3245.67元。这是她账户里所有的钱。

「好的妈，」她说，「我等乐乐放学了带他一起去。」

「带什么孩子，商场人多细菌多。」婆婆不满，「你就不能自己跑一趟？又不用你花钱。」

林婉清手指僵了僵。是的，不用她花钱，但需要她垫付，而婆婆「忘记」还钱的次数，已经多到她不敢计算。

中午她简单下了碗面条，刚吃两口，母亲打来电话：「清清啊，你弟看中一辆车，首付还差三万，你想想办法？」

「妈，我哪来那么多钱……」

「你婆家不是挺有钱的吗？明哲一个月挣两万多呢！你就不能帮帮你亲弟弟？」母亲的声音尖锐起来，「养你这么大，一点用都没有！」

林婉清沉默地听着，直到电话那头变成忙音。碗里的面条已经坨了，她机械地往嘴里塞，尝不出任何味道。

下午三点，她接回乐乐，陪他做完手工，又开始准备晚餐。五点，周明哲发来微信：「今晚加班，不回去吃饭。」

婆婆立刻撇嘴：「挣得多有什么用，天天不着家。你也不知道管管？」

林婉清没说话。她早就失去了「管」他的资格。三个月前，她在周明哲衬衫上闻到陌生的香水味，刚开口询问，他就暴跳如雷：「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就在家疑神疑鬼？林婉清，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她是什么样子呢？林婉清看着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穿着起球的居家服，头发随意扎着，脸色黯淡。和六年前那个穿着职业装、在设计公司提案时神采飞扬的自己，判若两人。

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周明哲大概忘了。去年他也忘了，前年也是。但林婉清还是决定做点什么。她提前结束了一份**，拿出攒了三个月的私房钱——八百块，买了一条周明哲喜欢的牌子的领带。

「妈妈，我们今天不去吃披萨吗？」乐乐仰着头问，「爸爸上次答应我的。」

「爸爸加班，我们下次去。」林婉清摸摸儿子的头，「妈妈给你做可乐鸡翅好不好？」

「好！」孩子总是容易满足。

做完饭，陪乐乐吃完，哄他睡觉，已经快九点。周明哲还没回来。林婉清看着精心包装的礼物，决定去他公司楼下等等——给他一个惊喜，也许能缓和这段时间的冰冷气氛。

她把乐乐托付给婆婆照看——虽然婆婆满脸不情愿，但林婉清还是说了句「我很快回来」，便匆匆出门。

晚风很凉。林婉清站在周明哲公司大楼对面的便利店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礼品袋。她想象着周明哲看到她时的表情，是惊讶，还是……喜悦？

十点零五分，周明哲终于从大楼里走出来。

林婉清正要上前，却看到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女人。女人穿着米色风衣，长发披肩，正仰头笑着说什么。周明哲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肩，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那个动作如此熟练，如此理所当然。

林婉清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看着周明哲为女人拉开副驾驶的门，看着他俯身帮她系安全带，看着他绕到驾驶座，发动车子。

黑色轿车从她面前驶过。透过车窗，她看见周明哲侧过头，对女人露出她久违的温柔笑容。

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

林婉清不知道自己在冷风中站了多久。直到便利店的店员探出头：「女士，您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她机械地摇头，转身往回走。礼品袋从手中滑落，掉进水坑里，她也没有回头。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客厅灯还亮着，婆婆坐在沙发上刷短视频，音量开得很大。

「你还知道回来？」张秀英抬眼，「乐乐哭了半天，我刚哄睡。当妈的这么不着家，像什么话！」

「对不起妈，」林婉清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明哲……回来了吗？」

「没呢，不是说了加班吗？」婆婆不耐烦地摆手，「快去睡吧，别在这儿杵着。」

林婉清走进卧室，关上门。她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抱住膝盖。心脏的位置空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凌晨一点，周明哲才回来。

他轻手轻脚地洗漱，上床，依然背对着她躺下。林婉清闻到了那股香水味——和衬衫上一样的味道，甜腻得让人作呕。

「明哲，」她轻声开口，「今天是我们结婚六周年。」

周明哲的背影僵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说：「大半夜的，说这些干什么？我累死了，明天还要开会。」

「我今天……去你公司楼下了。」林婉清的声音在颤抖。

周明哲猛地转过身，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着冷光：「你跟踪我？」

「我看见……你和一个女人……」

「林婉清！」周明哲坐起来，声音陡然拔高，「你有完没完？那是我同事！顺路送她回家！我在外面拼死拼活，你就在家胡思乱想？」

「我看见你亲她了。」

空气凝固了。

几秒钟后，周明哲冷笑：「你看错了。灯光暗，角度问题。林婉清，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疑神疑鬼，神经兮兮的。哪个男人受得了？」

又是这句话。你变成这样了。

林婉清想问他：我变成哪样了？是谁让我变成这样的？但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六年婚姻，早已磨掉了她所有的锋芒和勇气。

「睡吧，」周明哲重新躺下，声音冷淡，「以后别去我公司，影响不好。还有，我挣点钱不容易，你别总想着查岗。有空多收拾收拾家里，你看看这地板，都有灰了。」

林婉清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她照常早起做早餐。周明哲神色如常，仿佛昨晚的争吵从未发生。婆婆依然挑剔着煎蛋的火候，乐乐叽叽喳喳说着幼儿园的事。

一切如常。

只是林婉清在盛粥时，手抖得厉害，滚烫的粥洒在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

「怎么这么不小心？」周明哲皱眉，「赶紧擦擦，别耽误我上班。」

「妈妈疼不疼？」乐乐凑过来，小心地吹气。

「不疼，」林婉清挤出一个笑容，「乐乐乖，快吃饭。」

送走丈夫和儿子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收拾。她坐在餐桌前，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背，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是银行短信。

「您尾号3476的账户于09:27完成转账30,000.00元，余额45.67元。」

转账？她什么时候转了三万？

林婉清猛地站起来，拨通银行客服电话。经过繁琐的身份验证后，客服告诉她：「这笔转账是通过您名下的网银操作的，收款方是张秀英女士的账户。」

婆婆。

林婉清想起上周婆婆以「学习手机银行」为由，拿她手机操作了半小时。当时她还觉得婆婆终于愿意接受新事物了，原来是早有预谋。

她冲到婆婆房间：「妈，我账户里的三万块钱……」

「哦，那个啊，」张秀英正在涂护手霜，头也不抬，「我帮你转到我这儿保管。你看你，花钱大手大脚的，昨天还说要给我买羊毛衫，结果空手回来。这钱放你那儿，迟早败光。」

「那是我攒了很久的钱！」林婉清声音发抖，「里面还有乐乐下个月的托费……」

「什么你的钱？那都是我儿子挣的！」婆婆终于抬眼，目光犀利，「林婉清，你吃我儿子的住我儿子的，还好意思说那是你的钱？我告诉你，这个家的钱，以后我管。你每个月领一千块生活费，够用了。」

一千块。在物价飞涨的今天，一千块甚至不够乐乐上两次兴趣班。

林婉清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门框，深吸一口气：「妈，请您把钱转回来。那是我的账户，您没有权力……」

「我没有权力？」婆婆站起来，声音尖刻，「这是我儿子的家！我儿子的钱！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要不是你肚子争气生了个儿子，早就让你滚蛋了！」

外人。

结婚六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最后她依然是个「外人」。

林婉清看着婆婆一张一合的嘴，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她想抓住什么，手却挥了个空。

黑暗彻底吞没她之前，她听见婆婆的惊呼：「哎哟！你装什么装！快起来！」

然后，世界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