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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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秋狩的前夜,宫中依例设宴,既为皇子宗亲、勋贵子弟壮行,亦是一场皇室内部权力格局的微妙展示。

夜幕下的皇宫,灯火璀璨,笙歌漫舞。太液池畔的麟德殿,更是金碧辉煌,亮如白昼。殿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身着华丽宫装的侍女如穿花蝴蝶般侍奉其间,一派皇家气象,盛世风流。

萧煜坐在大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与周遭的热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与那些身着蟒袍、腰缠玉带的皇子们相比,寒酸得像个误入盛宴的局外人。

他低垂着眼睑,看似在专注地盯着案几上的珍馐美馔,实则心神却沉浸在昨夜初次引气入体的玄妙感受中。那一丝太虚之气虽微弱,却如同在他干涸的识海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让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变得愈发敏锐。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好奇的、怜悯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讽。尤其是三皇子萧烈所在的方向,那带着恶意的视线,如同针扎般刺人。

“七弟,怎么独自在此饮酒?可是这些菜肴不合胃口?”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萧煜抬眼,只见二皇子萧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二皇子生得温文儒雅,素有“贤王”之名,在朝中声誉颇佳,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二皇兄。”萧煜起身,礼节周全,“菜肴甚好,只是臣弟体弱,不敢多食,以免积食。”

萧玦笑了笑,在他身旁坐下,亲自执壶为他斟了一杯果酒,语气关切:“明日秋狩,山野风大,七弟定要保重身体。若觉不适,切莫强撑,自有侍卫护你周全。”

他话语体贴,神情真挚,若是不知内情之人,定会感念这位兄长的友爱。但萧煜却从他那双看似清澈的眼底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审视与算计。

“谢二皇兄关怀,臣弟谨记。”萧煜端起酒杯,浅酌一口,态度恭敬而疏离。

萧玦的示好,无非是想将他这个“废物”也纳入其势力版图的考量之中,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彰显其“仁德”的摆设。在这深宫之中,哪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果然,寒暄几句后,萧玦状似无意地低声道:“听闻三弟近日得了一匹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神骏非常,明日秋狩,怕是又要大出风头了。他性子急,届时若有什么冲撞之处,七弟还需多多担待。”

萧煜心中冷笑,这是提前来给萧烈上眼药,顺便暗示萧烈可能会针对自己,想让他承情乃至靠拢吗?

“三皇兄勇武过人,自有分寸。臣弟只需跟在队伍后方,想必无碍。”萧煜四两拨千斤,将话题轻轻带过。

萧玦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料到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七弟,应对竟如此滴水不漏。他深深看了萧煜一眼,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起身离开了。

萧玦刚走,大殿中央的乐舞暂歇,一个洪亮而略带跋扈的声音响彻全场:

“父皇!明日秋狩,光是射杀些獐鹿野兔,未免太过无趣!儿臣提议,不如添些彩头,也好让儿臣等更加尽心,为父皇猎取更多祥瑞!”

说话之人,正是三皇子萧烈。他立于御座之下,意气风发,声音刻意提高了八度,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端坐于九龙金椅之上的弘德帝,年近五旬,面容威严,眼神深邃,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他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哦?烈儿有何提议?”

萧烈抱拳,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角落里的萧煜,朗声道:“儿臣愿以此次秋狩所得头筹,向父皇求一个恩典!”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众皇子、勋贵们纷纷屏息,心中念头急转。萧烈这是要借秋狩之功,公然为自己争取利益了!

“说。”弘德帝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儿臣听闻,七弟自幼博览群书,尤精棋道,连国手周大家也曾赞其有‘玲珑心’。”萧烈话锋一转,竟扯到了萧煜身上,“儿臣是个粗人,不通文墨,但最是敬佩有才学之人。明日秋狩,若儿臣侥幸拔得头筹,不敢求金银封地,只求父皇允准,让七弟与我对弈一局!也好让儿臣领略一下七弟的‘玲珑心’!”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压抑的低笑声。

与萧煜对弈?谁不知道三皇子萧烈棋艺臭不可闻,却偏偏极好此道,且输不起。他这般提议,哪里是敬佩,分明是要将萧煜架在火上烤!

赢了,是打三皇子的脸,以萧烈睚眦必报的性子,日后必有无数麻烦;输了,更是坐实了“废物”之名,连唯一能被称道的棋艺都不值一提。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羞辱之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萧煜身上,有同情,有戏谑,更有等着看好戏的兴奋。

弘德帝的目光也落在了萧煜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煜儿,你意下如何?”

萧煜缓缓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御座深深一礼。他面色依旧苍白,身形在宽阔的大殿中显得愈发单薄,但背脊却挺得笔直。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萧烈挑衅的眼神,声音清晰而稳定:“三皇兄厚爱,臣弟惶恐。只是棋道如兵道,需静心凝神,猎场喧嚣,恐非对弈之所。且臣弟体弱,明日能否坚持全程尚是未知之数,岂敢因一局棋耽搁三皇兄猎取祥瑞的兴致?”

他既点出了萧烈提议的不合时宜,又以身体为由婉拒,言辞恳切,理由充分,让人挑不出错处。

萧烈脸色一沉,他没料到萧煜敢当众拒绝,正要发作。

却听萧煜话锋微转,继续道:“不过,三皇兄既有此雅兴,臣弟若一味推辞,反倒不美。不若这样,若三皇兄明日真能夺得头筹,臣弟便在听雨轩备好清茶静候,与皇兄手谈一局,如何?”

他将对弈的地点从人前挪到了自己偏僻的宫苑,将一场公开的羞辱,变成了兄弟间的私人手谈。既全了萧烈的面子,也给自己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这番应对,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让殿中不少老成持重的大臣暗暗点头。这位七皇子,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简单。

弘德帝深深地看了萧煜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情绪,随即挥了挥手:“罢了,秋狩重在弓马骑射,对弈之事,日后再说。烈儿,你若真想求恩典,便拿出真本事来,让朕看看你的武勇!”

皇帝一锤定音,萧烈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言,只得狠狠瞪了萧煜一眼,退回座位。

一场风波,看似被萧煜巧妙化解。

然而,就在萧煜躬身准备退回座位时,异变陡生!

一名捧着汤盅的宫女,不知是因紧张还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盛满滚烫羹汤的玉盅脱手飞出,直直地朝着萧煜的面门砸来!

事发突然,距离极近!那汤盅来势迅猛,滚烫的汤汁已然泼洒出来,带着灼人的热气!

殿中响起一片惊呼!若是被砸中烫伤,萧煜这张脸怕是就要毁了!

电光火石之间,萧煜根本来不及闪避!他体内毫无真气,身体素质与常人无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昨夜刚刚融入识海的那一丝太虚之气,仿佛受到了危机**,竟自发的微微一动。萧煜的瞳孔骤然收缩,在他的感知中,周围的一切仿佛瞬间慢了下来——飞来的汤盅、泼洒的汤汁、宫女惊恐扭曲的脸、周围众人或惊愕或冷漠的表情……

一种玄而又玄的感应涌上心头。他福至心灵般地,脚下似乎被什么不存在的东西轻轻一绊,身体以一个极其狼狈、看似完全失去平衡的姿势,向着侧后方倒去。

“砰!”

玉盅擦着他的鬓角飞过,砸在他身后的蟠龙金柱上,碎裂开来,滚烫的汤汁溅落一地,冒出丝丝白气。而萧煜则“恰好”摔倒在地,虽然姿态难看,袍袖沾染了些许汤汁,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正面冲击。

“殿下!”

“七弟!”

福伯和几位离得近的宗室子弟惊呼上前搀扶。

萧煜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身,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呼吸急促,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袍袖下的手指却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方才那瞬间奇异的“慢放”体验和体内太虚之气的异动。

是巧合?还是《太虚龙章》带来的神异?

他抬起头,目光似无意地扫过那名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宫女,以及宫女之前所站位置后方,那几个眼神闪烁、迅速低下头去的太监。

这不是意外。

萧煜心中冰冷。在这深宫之中,杀机从未远离。今日之事,若非他昨夜初窥门径,感知远超以往,恐怕难以如此“巧合”地躲过。这幕后之人,是想让他毁容?还是想借此试探什么?

“毛手毛脚的东西!惊扰皇子,拖下去!”内侍总管厉声喝道,立刻有侍卫上前将那名面如死灰的宫女拖走。

弘德帝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可曾伤到?”

萧煜整理了一下衣袍,压下心中的波澜,躬身回道:“谢父皇关心,儿臣无碍,只是虚惊一场。”

“嗯,无事便好。”弘德帝不再多言,仿佛这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但殿中的气氛,却悄然变得有些诡异和压抑。

萧煜坐回位置,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寒芒。

西山秋狩,看来不仅仅是展示武勇的猎场,更是危机四伏的棋局。而他这条潜龙,在真正腾飞之前,必须更加小心地隐藏好自己,在这杀机暗藏的盛世泥潭中,活下去。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顾北辰日夜兼程,已离开北境龙城数百里,踏入中州地界。官道逐渐宽阔,人烟也稠密起来,与北境的苍凉旷远截然不同。

这日傍晚,他来到一个名为“清水镇”的集镇,寻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落脚。

大堂内人声嘈杂,南来北往的客商、走镖的镖师、游历的文人汇聚一堂。顾北辰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要了一碗素面,两个炊饼,默默地吃着。

他看似平静,耳中却清晰地捕捉着周围的议论声。大多是关于各地风物、生意往来,也有零星谈及帝都玉京的繁华,以及即将开始的西山秋狩。

“……听说这次秋狩,几位皇子都会到场,可是个大热闹!”

“可不是,要是能猎得头彩,在陛下面前露了脸,那可真是平步青云了……”

“嘿,那也得有真本事,听说三皇子殿下弓马娴熟,是夺魁的热门……”

顾北辰对此漠不关心,他的目标只是玉京,寻找身世线索和复仇的机会。皇家之事,与他何干?

然而,他不找麻烦,麻烦却会找上门。

几个穿着劲装、腰佩刀剑的汉子大声说笑着走进客栈,目光在大堂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独自坐在角落的顾北辰身上,尤其是他放在桌边的那柄样式古朴、带有北境风格的横刀上。

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咧嘴一笑,带着几分痞气走了过来,大大咧咧地在顾北辰对面坐下:

“小子,看你这刀不错,北边来的?卖不卖?爷出十两银子!”

顾北辰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吃着碗里的面,仿佛对方不存在。

刀疤脸脸色一沉,感觉在兄弟面前失了面子,猛地一拍桌子:“喂!老子跟你说话呢!聋了?”

碗里的面汤被震得漾了出来。

顾北辰终于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北境的寒风,瞬间锁定了刀疤脸。那目光中的野性和戾气,让刀疤脸没来由地心头一悸。

“不卖。”顾北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嘿!给脸不要脸!”刀疤脸恼羞成怒,伸手就想去抓桌上的横刀,“爷今天还就看上这刀了!”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刀鞘的瞬间——

“锵!”

一声清越的刀鸣!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甚至没看清顾北辰是如何动作的,那柄横刀已然出鞘三寸,冰冷的刀锋精准地抵在了刀疤脸的手腕脉门之上!森然的寒气**得刀疤脸汗毛倒竖,动作瞬间僵住!

快!太快了!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角落。

刀疤脸身后的几个同伴见状,脸色一变,纷纷抽出兵刃,围了上来,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顾北辰持刀的手稳如磐石,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围上来的几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想动手?”

他体内那股因龙魂而苏醒的力量,隐隐躁动,让他有种拔刀饮血的冲动。这些日子的赶路,正需要些不开眼的人来活动筋骨。

然而,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客栈二楼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诸位,出门在外,以和为贵。何必为了一把刀,伤了和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衫、头戴方巾的年轻文人,手持折扇,缓步走下楼梯。他面容俊雅,气质温润,嘴角含着一丝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那刀疤脸似乎认得这青衫文人,脸色微变,气势顿时矮了三分,悻悻地收回手,对着顾北辰冷哼一声:“小子,算你走运!”

说完,便带着手下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顾北辰看了那青衫文人一眼,没有道谢,只是缓缓收刀入鞘,继续吃着自己未完的面,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青衫文人也不以为意,笑了笑,自顾自地在一张空桌旁坐下,要了一壶清酒。

但顾北辰能感觉到,那青衫文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好奇。

这趟玉京之行,看来注定不会平静。尚未抵达帝都,他便已感受到了这中原之地的暗流,与北境**裸的弱肉强食,似乎并无本质区别。

只是,方式更加隐晦,也更加……有趣。

他端起碗,将最后一口面汤饮尽,眼中燃烧的火焰,愈发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