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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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十娘的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那天,是惊蛰。窗外的雷声滚过城市上空时,

她正伸手去够书架第三层的青瓷瓶,指尖落空的瞬间,天旋地转,再睁眼,

只剩无边无际的黑。医生说这是突发性视神经萎缩,病因不明,预后渺茫。

父母留下一张银行卡和护工的联系方式,又匆匆飞回国外谈生意,偌大的公寓里,

最后只剩她和护工张姨。三个月后,张姨以老家有事为由离开,

夏十娘开始独自面对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生活。她摸索着熟悉家里的每一寸土地,

从客厅到卧室十七步,从厨房到阳台九步,水杯永远放在茶几左上角,

拖鞋摆在玄关第三块地砖上。她学会用触觉分辨不同的布料,用嗅觉判断食物是否变质,

唯独不敢再靠近窗边——那里曾能看见楼下的梧桐树,如今只剩穿堂风带来的空落落的冷。

孟归闲第一次闯进这间公寓时,是个雨夜。他踩着积水翻墙进来,落在阳台的瞬间,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他是个小偷,准确说是个走投无路的小偷。

母亲躺在医院重症监护室,每天的费用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白天打三份工,

夜里就凭着年轻时练过的爬墙本事,找些看起来富裕又安保松懈的住户“借”点东西。

这间公寓在顶楼,防盗窗年久失修,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撬开了缝隙。客厅里没开灯,

只有冰箱的微光在黑暗中晕开一小片冷白。他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

刚摸到玄关柜上的手表,就听见卧室传来轻微的响动。“张姨?”女人的声音很轻,

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是你回来了吗?”孟归闲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没想到这家里有人,

更没想到,当他攥着手表往门口退时,女人竟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杯水,

脚步有些踉跄,显然没看见他。“今天的雨很大吗?”她走到客厅中央,

侧耳听着窗外的雨声,“我好像听见阳台有声音。”孟归闲躲在玄关的阴影里,

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她的眼睛很漂亮,睫毛纤长,

只是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焦点,空洞地望着前方。他忽然明白,这是个盲人。

鬼使神差地,他没走。夏十娘没等到回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转身想回卧室,

脚下却不小心撞到了茶几腿,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蹲下身想去捡,指尖却被锋利的瓷片划破,渗出细小的血珠。

“别动。”低沉的男声突然在黑暗中响起,夏十娘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

身体却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你是谁?”孟归闲没回答,快步走过去,

蹲下身用外套下摆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拢在一起,又扯了几张纸巾,握住她流血的手指。

她的指尖很凉,微微颤抖着,他动作放得极轻,用纸巾轻轻压住伤口:“别捡,会扎到手。

”夏十娘僵在原地,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带着点雨水的湿冷,却很稳。

她想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可话到嘴边,

却变成了小声的请求:“能不能……帮我倒杯水?杯子在茶几左上角,水壶在厨房灶台上,

是温的。”孟归闲顿了顿,松开她的手,按照她说的位置找到水杯,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

递到她手里:“小心烫。”夏十娘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又迅速缩了回去。

她抿了一口温水,喉咙里的干涩缓解了些,才鼓起勇气问:“你是……小偷吗?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淅淅沥沥。孟归闲攥了攥手里的手表,

那是块价值不菲的名牌表,足够母亲三天的ICU费用。可看着眼前这个站在黑暗里,

连水杯都要摸索着放的女人,他喉结动了动,最终把手表放回了玄关柜上。“不是。

”他撒谎了,“我是楼下物业的,听见你家有响声,过来看看。”夏十娘“哦”了一声,

没再追问。她其实不信,物业不会半夜翻墙进来,不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也不会在她受伤时,动作那么轻地帮她处理伤口。可她没拆穿,或许是太久没和人说过话,

或许是他掌心的温度,让她莫名觉得安心。“谢谢你。”她小声说,

“碎片我明天让保洁来清理就好,你……可以走了。”孟归闲点点头,走到门口,

又回头看了一眼。她还站在原地,手里握着水杯,像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孤零零地站着。

他鬼使神差地说:“地上的碎片我已经收起来了,你小心点走,茶几在你左边两步的位置。

”说完,他拉开门,消失在夜色里。那一夜,孟归闲没偷任何东西,

却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一夜。母亲的ICU费用还没凑够,可他脑海里,

全是那个女人空洞的眼睛,和被划破的指尖。第二天夜里,孟归闲又去了。这次他没翻墙,

而是敲了敲门。夏十娘听见敲门声,摸索着走到门口:“谁啊?”“物业。

”孟归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昨天过来帮你处理碎片,忘了告诉你,你家防盗窗坏了,

我带了工具来修。”夏十娘愣了愣,还是打开了门。他手里果然拿着工具箱,

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头发有些凌乱,却比昨晚看起来干净些。“进来吧。

”她侧身让他进来,“阳台在右边,你自己过去就好。”孟归闲点点头,走到阳台,

却没急着修防盗窗,而是先看了看她的客厅。茶几上放着没吃完的外卖,是昨天的,

已经凉透了,旁边还有几个空的矿泉水瓶。他皱了皱眉,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里面只有几盒过期的牛奶和半颗生菜。“你中午吃的什么?”他问。“外卖。

”夏十娘坐在沙发上,手里摸着一个毛绒玩具,“楼下那家黄焖鸡,我让他们放在门口,

自己摸进来的。”孟归闲没说话,

从工具箱里拿出带来的蔬菜和肉——那是他用今天打工的钱买的,

最便宜的青菜和一块五花肉。他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活起来。夏十娘坐在沙发上,

能听见水流声、切菜声、炒菜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让空荡荡的公寓里,

第一次有了烟火气。“你还会做饭?”她好奇地问。“嗯,以前给我妈做过。

”孟归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半个多小时后,

两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肉丝面端到了茶几上。夏十娘闻到了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孟归闲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又帮她把碗往面前推了推:“小心烫,慢慢吃。

”夏十娘拿起筷子,摸索着挑起面条,吹了吹才放进嘴里。面条很劲道,青菜很嫩,

肉丝炒得很香,带着点家常的味道。她很久没吃过热乎的家常菜了,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眼泪差点掉下来。“好吃吗?”孟归闲问,声音里带着点紧张。“好吃。”夏十娘用力点头,

又吃了一大口,“比外卖好吃多了。”孟归闲看着她低头吃面的样子,

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他没吃,就坐在旁边看着她,听着她吃面的声音,心里某个角落,

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从那天起,孟归闲每天都会来。他不再撒谎说自己是物业,

夏十娘也不问他是谁,为什么会来。他们好像达成了一种默契,他每天晚上来,帮她做饭,

陪她说话,帮她处理家里的琐事——换灯泡(虽然她看不见,但他觉得亮着灯更好),

整理书架,甚至帮她洗攒了几天的衣服。他从不碰她家里任何值钱的东西,

反而每天都会带点东西来,有时是新鲜的蔬菜,有时是水果,有时是一束小小的雏菊,

放在她能摸到的茶几上。夏十娘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每天傍晚,她都会坐在沙发上,

侧耳听着门口的动静,等着他敲门。他来了,公寓里就有了声音,有了香味,有了温度。

她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却能通过声音分辨他的情绪——他开心时,

声音会高一点,做饭时会哼着不成调的歌;他难过时,声音会很低沉,

坐在她旁边很久都不说话。她会给他讲自己以前的事情,讲她看得见的时候,

最喜欢去的公园,最喜欢看的电影,讲她画过的画——她以前是个美术生,眼睛没坏的时候,

最喜欢画夕阳下的梧桐树。他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一句:“梧桐树是什么样子的?

”“很高,树干很粗,夏天的时候叶子会变得很绿,像一把大伞。”夏十娘伸出手,

在空中比划着,“秋天叶子会变黄,落下来的时候,踩在上面会沙沙响。

”孟归闲认真地听着,在心里想象着梧桐树的样子。他没告诉她,自己从小在孤儿院长大,

没见过什么风景,唯一的牵挂就是生病的母亲。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有时他帮她梳头,

指尖划过她的发丝,她会微微脸红;有时她不小心摔倒,他会快步跑过来扶住她,

手臂环着她的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心跳会变得很快。夏十娘知道,

自己好像喜欢上他了。喜欢他低沉的声音,喜欢他掌心的温度,喜欢他做饭的味道,

喜欢他在身边时,那种安心的感觉。她甚至开始偷偷期待,等自己眼睛好了,

一定要看看他长什么样。这天晚上,孟归闲做饭时,夏十娘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

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孟归闲切菜的手顿了顿,说:“孟归闲。归来的归,闲人的闲。

”“孟归闲。”夏十娘小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带着笑意,“很好听的名字。我叫夏十娘,

十个的十,姑娘的娘。”“我知道。”孟归闲说。第一次来的时候,

他在玄关的快递盒上看到过她的名字。“孟归闲,”夏十娘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你……为什么每天都来陪我?”孟归闲关掉煤气,把炒好的菜盛出来,走到她面前,

蹲下身,看着她空洞的眼睛。他想说,因为第一次看见你受伤时,我心疼;想说,

因为你一个人在黑暗里,太孤单;想说,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只会偷东西的**。可他最终只说了一句:“因为你一个人,不方便。

”夏十娘笑了笑,没再追问。她伸出手,摸索着碰到他的脸颊,他的皮肤有点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