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买房合同是灰灰拿给我的。在老家县城的咖啡馆，塑料椅子硌得慌，

空气里有股廉价的香精味。她把那份厚厚的合同推过来时，指甲上新做的水晶钻晃得人眼晕。

“签了吧。”她说，语气轻快得像在讨论天气，“峰哥说了，写咱俩的名字。

”我低头看合同。楼盘名称：锦绣华城。地址：县里新开发的“富人区”。

面积：一百四十八平。单价：八千三。总价：一百二十三万。首付：三十七万。

贷款年限：三十年。购房人：云峰，顾念兮，灰灰。三个名字，并列。

我的指尖在“顾念兮”三个字上停住。“为什么是三个人的名字？”灰娇笑起来，

伸手来揽我的肩，香水味扑面而来。“傻念念，峰哥这不是怕你一个人还贷压力大嘛！

”“加上我的名字，我也能帮着还呀。”“再说了，”她凑近，压低声音，“峰哥说了，

这房子将来是给咱爸妈养老的。写上我的名字，我妈那边也高兴，就不催我在城里买房了。

”我爸妈。她妈。一锅烩。我抬头看她：“云峰呢？他怎么不来？”“峰哥忙呀！

”灰灰收回手，撩了撩新烫的卷发，“省城的项目赶工期，他脱不开身。特意嘱咐我，

一定要把这事儿办漂亮了。”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聊天记录。确实是云峰的头像。

最后一条消息是语音。我点开。云峰的声音传出来，带着工地背景的嘈杂：“念念，

合同灰灰带给你了，你看没问题就签。写三个人的名字，以后还贷轻松些。我这边忙，

签好了让灰灰寄过来就行。”语气平常。像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灰灰观察着我的脸色：“怎么样？签不签？”我合上合同。“这房子，你家出多少钱？

”灰灰的笑容僵了一下。“哎呀，咱姐妹之间，算那么清干什么……”“算清点好。”我说，

“亲兄弟，明算账。”灰灰收起笑容，从Gucci新款手包里掏出一张卡，推过来。

“十万。”“我妈的养老钱，全在这儿了。”“剩下的，峰哥说……你先垫上。”我看着她。

看着这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看着她眼神里的那点闪烁。“首付三十七万。

”我说，“云峰出多少？”“峰哥最近手头紧。”灰灰避开我的视线，“工程款没结，

信用卡都刷爆了。他说……先让你垫着，等年底结了账，连本带利还你。”“所以，

”我慢慢说，“首付三十七万，我出二十七万，你出十万。贷款三十年，我们一起还。

但房子，写三个人的名字。”“对呀！”灰灰又笑起来，“多划算！你想，

我一个人名字的话，贷款额度批不了这么高。加上你，咱俩收入证明一交，银行痛快放款！

”“峰哥说了，这就是个权宜之计。”“等将来贷款还得差不多了，再把我的名字去掉，

就留你俩的。”“反正，你俩迟早要结婚的嘛。”她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一支笔。

崭新的万宝龙，笔帽上的小白花闪闪发光。“签吧，念念。”“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这户型抢手着呢，我爸托了关系才留的。”我接过笔。金属的笔身，冰凉。“灰灰。

”我问，“这主意，真是云峰想的？”“当然！”她瞪大眼睛，“不信你现在给他打电话！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在购房人签名处，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顾念兮。

灰灰明显松了口气。笑容重新爬上脸颊。“太好了！我这就去办手续！念念你放心，这房子，

保准给你装得漂漂亮亮的！”她收起合同，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我一个人，

坐在廉价的咖啡馆里。看着窗外县城街道上飞扬的尘土。和远处那片正在拔地而起的，

名叫“锦绣华城”的楼群。手机震动。是云峰发来的微信。「签了？」我回：「嗯。」

「辛苦。」他秒回，「等我回去，好好谢你。」我没再回复。关上手机。

端起那杯已经冷透的速溶咖啡，一饮而尽。苦得舌根发麻。2我和云峰，灰灰，是发小。

一个厂区长大的孩子。云峰他爸是车间主任，我妈是质检员，灰灰她爸是副厂长。我们仨，

从小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一起在厂区后面的小山坡上玩过家家。那时候，

灰灰总说：“念念，以后我当新娘，云峰当新郎，你当伴娘！”我说：“好。”后来，

厂子改制，倒闭。云峰他爸下海搞工程，发了。灰灰她爸调去别的单位，人脉还在。

只有我妈，下岗，摆摊，供我念完大学。云峰和灰灰，都没考上大学。云峰跟他爸跑工地，

灰灰在县城开服装店。我去了省城，读师范，毕业考进重点中学当老师。原本，

我们的人生轨迹，应该越来越远。直到三年前，我妈查出尿毒症。透析，换肾，天价医药费。

我白天上课，晚上家教，周末发传单。依然填不满那个无底洞。灰灰来找我，说：“念念，

云峰想见你。”我在工地简易房里见到云峰。他晒黑了，壮了，手指有粗粝的茧。

递给我一张卡。“二十万，先用着。”我说：“算我借的，一定还。”他说：“不急。

”顿了顿，又说：“念念，跟我好吧。”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睛很亮，像小时候，

看我帮他抄作业时一样。“灰灰呢？”我问，“你俩不是……”“那是她瞎说。

”云峰打断我，“我一直喜欢的，是你。”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灰灰知道后，哭了三天。

然后拉着我的手说：“念念，只要你幸福，我就高兴。”她说：“咱们还是一辈子的好姐妹。

”我相信了。毕竟，二十多年的感情。毕竟，她在我妈生病时，也借过我三万块钱。虽然，

那三万块，后来云峰帮我还了。3首付的钱，我掏空了所有积蓄。工资卡，理财，公积金。

还差五万。我找同事借。肖丹二话不说，转给我两万。“剩下的，我再想想办法。

”她眉头紧锁，“念念，你真要写三个人的名字？这不合规矩。”“云峰说，是权宜之计。

”我盯着手机银行里可怜的余额，“等贷款批下来，就把灰灰的名字去掉。”“云峰云峰，

你就那么信他？”肖丹急道，“他人在省城，让灰灰陪你办手续，算怎么回事？”“他忙。

”我辩解，“工程赶工期，走不开。”“忙到连买房这么大的事都不露面？”肖丹冷笑，

“念念，你别傻了。我告诉你，这房子要真写上三个人的名字，以后有你哭的！”我没听。

或者说，我不敢听。我需要那套房子。我妈的病越来越重，医生说，最好换个环境休养。

县城的新房，有电梯，有暖气，离医院近。更重要的是，云峰承诺，结婚后，

把我爸妈接来一起住。他说：“你爸妈就是我爸妈，该孝顺。”我相信了。

像个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4贷款批得很快。灰灰她爸托了关系，

利率还给打了折。放款那天，灰灰在朋友圈连发九宫格。合同，户型图，沙盘，**。

配文：「终于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窝啦！感谢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下面一堆共同好友的点赞评论。「哇！买房了！恭喜！」「三个人名字？牛！」

「灰灰姐牛逼！带闺蜜一起飞！」云峰也点了赞。评论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我刷到那条朋友圈时，正在医院陪我妈透析。她瘦得脱了形，手背上的血管青黑凸起。

看见我手机屏幕，她虚弱地问：“房子……定了？”“嗯。”我给她掖了掖被角，

“等装修好了，接您和爸过去住。”我妈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有泪光。

“念念……委屈你了。”“不委屈。”我笑，“云峰对我好着呢。”这话，说给她听，

也说给自己听。5装修是灰灰负责的。她说她认识靠谱的工长，材料她熟，能省不少钱。

云峰转了十万给她，说是装修款。“不够再跟我说。”他在电话里嘱咐，“念念工作忙，

你多费心。”灰娇笑：“放心吧峰哥，保准给你装成五星级的家！”我每周回去一趟看进度。

灰灰确实尽心。材料挑好的，工人盯得紧，时不时在群里发照片视频汇报。“念念你看，

这瓷砖多亮！”“峰哥，衣柜打好了，你喜欢的胡桃木色！”“今天装灯具，水晶灯，大气！

”我看着手机里一天天变样的房子。心里那点不安，慢慢压下去。也许，真是我多心了。

毕竟，二十多年的交情。毕竟，云峰对我，确实不错。每月准时打生活费，

节日礼物从不缺席，电话里嘘寒问暖。除了……很少回来。除了……买房这么大的事，

他没露面。除了……房产证上，有三个人的名字。6房子装修完那天，

灰灰组织了一场温居宴。请了小时候厂区的玩伴，还有两家的亲戚。热热闹闹，

挤了一屋子人。灰灰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以女主人姿态招呼客人。“大家随意啊！

就当自己家！”“这沙发，意大利进口的！”“这电视，一百寸，看电影贼爽！

”“厨房**西门子，我亲自挑的！”我穿着简单的毛衣牛仔裤，在厨房帮她妈洗水果。

听见客厅里有人问：“灰灰，这房写你名字了？”灰灰的声音清脆带笑：“写了呀！我，

念念，峰哥，三个人的名！”“哎哟，那可好！以后这就是你娘家了！”“什么娘家婆家的，

”灰灰笑，“这就是我自己家！”云峰是开席前赶到的。风尘仆仆，拎着两瓶茅台。一进门，

就被亲戚们围住。“云峰出息了！在省城做大工程！”“这房子真气派！娶媳妇够用了！

”“什么时候办喜事啊？我们可都等着喝喜酒呢！”云峰笑着应付，目光在人群中寻找。

看到我时，他眼睛亮了一下。穿过人群走过来。“念念。”他低声叫我，伸手想拉我。

我避开了。“洗手吃饭吧。”我说，转身进了厨房。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灰灰她爸喝高了，拉着云峰他爸的手，大着舌头说：“老云啊，咱俩家，

这算是……亲上加亲！”“灰灰和云峰，从小就好！”“现在房子也买了，名字也写了，

啥时候……把事儿办了？”满桌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向云峰。云峰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看向我。我正夹着一筷子青菜，手停在半空。“爸！”灰灰娇嗔地打断，

“您喝多了胡说什么呢！”“我……我没胡说！”灰灰她爸一挥手，“云峰！你说！

你是不是……要娶我们灰灰？”云峰站了起来。“叔叔，您误会了。”他的声音很稳，

但握着酒杯的手指节泛白，“这房子，是我和念念的婚房。”“灰灰的名字，只是暂时加上，

为了贷款方便。”“等手续办妥了，就去掉。”死寂。灰灰她爸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灰灰她妈赶紧打圆场：“哎哟老东西，灌两口黄汤就满嘴跑火车！人家云峰和念念好好的，

你瞎掺和什么！”“我怎么瞎掺和了？”灰灰她爸猛地一拍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