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烧了起来。
飞行了十几个小时。
经济舱座位狭窄，膝盖抵着前座。暖暖睡不安稳，在我怀里翻来覆去。
隔着眼帘，能听见前面头等舱隐约传来的笑声。赵晓丽的儿子跑来跑去几次，空姐柔声劝他回座位。
陈默一直看着舷窗外。
他侧脸平静，但我知道，他在听。
飞机落地时，天已经黑了。
热带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赵晓丽又举起了她的小旗子。
“接机的车安排好了！大家跟着我，别走散！”
三辆白色奔驰商务车停在门口。
赵晓丽自然上了第一辆，带着公婆和儿子。亲戚们挤上第二辆。
我们一家，和最后一点行李，上了第三辆。
车子驶向酒店。沿途是浓郁的热带植被，远处有海的气息。
暖暖趴着车窗，小声说：“妈妈，好多椰子。”
四十分钟后，车停在一处极具设计感的酒店大堂前。水景倒映着灯火，穿着亚麻制服的服务生微笑躬身。
赵晓丽跳下车，深吸一口气。
“到了！我挑了很久，这家最新，最贵，也最难订！”
她走向前台，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大声交涉。
很快，房卡分发下来。
“爸妈，你们的蜜月套房！带私人泳池！”
“小婷，你的海景大床房！”
“二叔二婶，海景双床！”
她像在颁发奖章，每给出一张房卡，就收获一阵惊叹。
最后，她手里剩下三张最普通的白色房卡。
她转过身，朝我们走来。
脸上是那种熟悉的、混合着怜悯和优越的笑容。
“清辞，”她把房卡递过来，“你们这间，我特意打过招呼。”
“在走廊最尽头，特别安静。”
她眨了眨眼。
“基础房，但胜在清净！反正你们白天都跟我们一起活动，也就是晚上睡个觉嘛！”
“海景不海景的，无所谓的，对吧？”
房卡是纯白的，没有任何标识。
和旁边那些印着“OceanViewSuite”的深蓝色房卡，对比鲜明。
陈默伸手接过。
“谢谢大嫂。”他说，声音平稳。
赵晓丽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么平静的反应。
她随即笑起来，拍拍陈默的肩。
“还是二弟懂事！知道给家里省钱！”
一个服务生过来，要帮我们运行李。
赵晓丽叫住他：“哎，你先帮把我爸妈的行李送到套房！他们的重要！”
服务生看了眼我们，又看了眼赵晓丽，迟疑了一下，还是先推走了公婆的行李车。
我们等了一会儿。
另一个年轻的服务生走过来，沉默地推起我们的箱子。
“跟我来。”他用口音很重的英语说。
走廊很长。
地毯是深色的，吸走了大部分声音。越往里走，灯光越暗。
空气里有种淡淡的霉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
走到最尽头，服务生停下，刷开房门。
“到了。”
他放下行李，没有进去，转身走了。
我推开门。
房间很小。
一张大床，一张加床，几乎占满了空间。窗户不大，外面是浓密的树影，和远处停车场的灯光。
没有阳台。
没有海景。
甚至没有一丝风。
空调出风口嗡嗡作响，吹出带着尘土味的冷气。
暖暖走进去，站在房间中央，小声说：“妈妈，房间不舒服。”
她没说“不好”，她说“不舒服”。
陈默放下背包，走到窗边看了看，又检查了一下浴室。
浴室没有窗，排气扇噪音很大。毛巾是普通的白色，有些泛灰。
他走回来，看着我。
“我去前台问问，”他说，“能不能换一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赵晓丽响亮的声音。
“哎呀，二弟！你们还没安顿好？”
她出现在门口，探头往里看，脸上带着夸张的关切。
“这房还行吧？虽然小了点儿，但安静啊！”
她走进来，像是巡视一样转了转。
“你看，我就说嘛，就是睡个觉的地方！”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外面是树林，多幽静！比海景房还养生呢！”
暖暖躲到我身后。
陈默开口：“大嫂，这房间……”
“怎么了？”赵晓丽立刻打断，语气变得“为难”，“二弟，不是大嫂不想给你们换。”
“现在是旺季，房满得很！”
“我订的时候，就这间还是好不容易才留出来的呢！”
她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点着。
几秒后，家族群里弹出她的语音。
点开，是她那洪亮又“体贴”的声音：
“哎呀，大家都安顿好了吧？清辞他们那间基础房虽然小了点儿，但安静！现在换房要加好多钱呢，大家理解一下，别让清辞他们为难了哈！”
下面立刻跟了几条回复。
陈婷：“大嫂考虑得真周到！”
伯母：“是啊，能省则省。”
伯父：“老二家的，将就下，别搞特殊。”
我站在房间中央。
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出的那些字。
听着赵晓丽在耳边继续“安慰”：“清辞，你们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出海呢！睡得好才有精神！”
然后她挥挥手，走了。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房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的噪音，和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暖暖拉了拉我的手。
“妈妈，”她声音很轻，“我想回家。”
陈默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走向床头柜上的电话。
他拿起听筒，按下“前台”的按钮。
听筒里传来长长的忙音。
无人接听。
他又按了一次。
还是忙音。
窗外，停车场的灯亮着几盏。更远处，是漆黑的海，和看不见的、我们本应拥有的海景。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我拿起来。
家族群里，赵晓丽发了一张照片。
是她套房阳台的无边泳池。水光粼粼，映着远处深蓝色的海和星空。
配文：“落地第一拍！这才是度假啊！”
下面，又是一排点赞和羡慕的回复。
我按熄了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