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的某个下午,我刚结束一个棘手的项目谈判,手机震动,是主治医生的信息。
“近期细胞抑制效果显著,可开始评估移植窗口期。”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那行字,阳光刺得眼睛发酸。
与此同时,老家亲戚的“关怀”如影随形。
一位远房堂姐成了传话人,她的朋友圈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展览:我表哥的婚宴上,父母坐在主桌,笑得欣慰;表姐新提的轿车旁,父亲背着手,神情满意。
甚至还有他们一大家子去温泉度假的合影,配文“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那些笑脸和温泉水汽,都蒸腾着那笔再也不会属于我儿子的“救命钱”。
直到这些热闹的影像忽然蒙上一层阴影。堂姐的信息开始变得欲言又止。
“姑妈前两天头晕住院了,检查说血压高得吓人……姑父也是,咳嗽好久都不见好。”
最后是一条直接的要求。
“隐墨,你爸妈年纪大了,身边不能没人。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照顾他们?”
我没回复。
第二天,一个陌生号码执拗地响起,接起来是父亲的声音,嘶哑而急躁,背景音是喧嚷的机场广播。
“周隐墨!我们到海城了!你住哪儿?赶紧过来接!”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久别重逢的思念,只有理直气壮的发号施令。
我正陪着阳阳做一项漫长的检查,压低声音。
“我在医院,走不开。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来了?”
他陡然暴怒。
“我们是你爹妈!来找自己女儿还要理由?你大姨没跟你说?我们那点退休金,哪够现在看病的?你赶紧的,别磨蹭!”
“爸,”
我望着检查室里安静躺着的孩子。
“我这里真的走不开。阳阳今天有重要检查。”
“又是阳阳!”
他的不耐达到顶点。
“那个病孩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们坐了这么久飞机,人都要散架了!你就不能先顾顾活的?”
那一刻,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格外刺鼻,我闭了闭眼。
“地址我发你手机上,你们自己打车过去吧。”
“周隐墨!你——”
我没再听,挂断电话,将一个地址发给那个号码,然后将其拉黑。
晚上到家时,沈时面色有些为难地告诉我,我父母用尽办法联系上了他。
“他们……情绪不太好,说在你公司楼下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到你。”
他犹豫着。
“要不,我还是去见见?毕竟……”
我摇了摇头,用他的手机拨了回去。
母亲接的电话,声音带着哭过后的疲惫和掩饰不住的抱怨。
“隐墨,你怎么这么狠心?让你来接一下都不行?你还给了我们一个养老院的地址!你知不知道我们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多害怕?你爸气得血压又高了!”
“妈,”
我走到阳台上,呼吸着海城的夜风带着咸湿的气息。
“阳阳今天评估移植条件,我一步也离不开。你们来,是为了看病,还是为了找我?”
她噎住了,支吾着。
“都、都有……我们身体不行了,身边没个人怎么成?”
我轻笑。
“你们不是还有表哥表姐他们吗?”
她的声音更低了。
“你表哥表姐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家了,不方便。”
“所以,方便的时候,钱可以给他们,不方便的时候,需要人了,就想起我这个女儿了,是吗?”
我的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意外。
父亲夺过电话,怒吼声传来。
“少翻那些旧账!我们现在病了,需要人照顾!这是你的义务!法律都规定了!你别想躲!”
“我没想躲。”
我看着远处璀璨的城市灯火,那下面有无数个为生计、为家人奔忙的渺小身影。
“我说过,该尽的义务,我不会推脱。你们先安顿下来,看病的事,我会联系医院和医生。但照顾你们……”
我顿了顿。
“我恐怕没有时间。阳阳即将移植,我的全部精力必须在他身上。我可以出钱,请最好的护工。”
“护工?护工能有自己女儿贴心?”
母亲急了。
“隐墨,你是不是还在记恨?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们是你父母啊!血浓于水,你怎么能这么计较?”
“妈,血是浓。”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凉的空气里迅速消散。
“可我的心,早就凉透了。在你们选择用阳阳的救命钱,去成全别人的圆满时,就凉透了。”
“你们可以去***告我,让法律来判断我该怎么做。但在那之前,请理解,我的儿子,此刻比世界上任何事物都需要他的母亲。”
说完,我不再理会电话那头愤怒的吼叫,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抽出沈时的手机卡,折断,扔进垃圾桶,然后将一张崭新的副卡递给他。
“用这个吧。老家那边的任何联系,不必再接了。”
沈时看着我,眼中充满了心疼,最终只是紧紧握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