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了然。上辈子她们玩的就是举报这一套，污蔑我投机倒把。这辈子，又想来？工商所？现在都78年底了，风早变了。

“谢谢张婶，我知道了。”我朝她笑笑，手下用力刷着锅底焦糊的痕迹，心里一片冷然。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出摊。生意依然火爆，队伍排到了副食店门口。快到中午饭口，人最多的时候，来了。

三个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红袖箍的男人，板着脸，分开人群，径直走到我的小推车前。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脸膛黝黑的男人，姓孙，是区工商所的稽查队长。

“你就是颜琇？”孙队长声音严肃，带着官腔。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边。

“是我。”我停下切肉的刀，平静地看着他。

“有人举报你，无证经营，搞资本主义投机倒把，扰乱市场秩序！”孙队长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声音洪亮，“你的经营许可证呢？拿出来看看！”

人群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不少人脸上露出担忧。

我看着孙队长，没动，也没慌：“孙队长，经营许可证，我暂时没有。”

“没有？那就是非法经营！”孙队长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抓到现行犯的得意，“根据规定，现在要没收你的非法所得和经营工具！跟我们走一趟吧！”说着，他身后两个年轻队员就要上前来搬我的卤锅和推车。

“等等。”我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我放下刀，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本子，递了过去：“经营许可证我是在申请了。不过，孙队长，您先看看这个。”

孙队长狐疑地接过小红本，打开一看，脸色微微一变。那是街道办开的证明，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内容大意是：兹证明颜琇同志响应国家探索发展经济的号召，在街道指导下，进行小规模个体饮食服务尝试，属政策允许范围，请有关部门予以支持。

落款是街道办的大印，日期就是前几天。

“这……”孙队长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有点卡壳。政策确实在松动，上面有精神说要搞活市场，但具体界限还很模糊。这街道办的证明，分量不轻。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孙队长，你们工商所工作很细致嘛。”

人群分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气质沉稳，手里拿着个公文包。是陈默，街道办新来的干事，大学生，听说家里有点背景，被下放到基层锻炼的。

“陈干事？”孙队长显然认识他，态度收敛了些。

陈默走到小摊前，目光扫过那几口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卤锅，又看了看排得老长的队伍，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颜琇同志的小摊，是我们街道重点关注的‘个体经济试点’之一。”陈默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她的经营行为，完全符合当前政策精神，既方便了周围群众生活，又起到了积极的示范作用。街道办是支持的。”他顿了顿，看向孙队长，“孙队长，你们工商所的工作职责是维护市场秩序，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区分性质，不要打击了群众改善生活的积极性嘛。”

陈默一番话，有理有据，又扣上了政策的帽子，还点出了街道办的态度。孙队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拿着那张证明，像是拿着个烫手山芋。

他干咳了两声，把证明递还给我，语气软了下来：“啊……既然有街道的证明，又是试点，那……那就算了。不过，颜琇同志，你也要尽快把正式执照办下来，规范经营。”

“一定，谢谢孙队长提醒。”我接过证明，收好。

孙队长带着人悻悻地走了。围观的群众爆发出低低的欢呼和议论。

“我就说嘛！琇琇这不算投机倒把！”

“街道都支持呢！陈干事都说话了！”

“吓我一跳，还以为摊子要被掀了呢！”

陈默对我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但我注意到，他临走前，又看了一眼我摊子上色泽红亮的卤味。

危机解除，生意继续火爆。但我心里清楚，魏婉晴母女绝不会善罢甘休。果然，没过几天，更大的麻烦来了。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生意特别好。我刚把一锅新卤好的猪蹄倒进盆里晾着，转身去招呼顾客。就在这时，对街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惊呼！

一辆绿色的解放牌大卡车，像是失控了一样，车头歪歪扭扭，朝着我的小摊就猛冲过来！

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

我瞳孔一缩，根本来不及多想，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我的卤锅架子！

“哐当！哗啦——！”

沉重的铁锅架子被我推得移动了一大截。几乎是同时，那失控的卡车擦着我的推车尾部狠狠撞了过去！

车尾瞬间变形，一个装卤汁的桶被撞飞，滚烫的卤汁泼洒一地，热气蒸腾。锅里的卤货也撒了大半。

卡车撞到路边的电线杆才停下，司机吓得脸都白了。

我站在一片狼藉中，心跳如鼓。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后怕地喘着粗气。人群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安慰。

“琇琇！你没事吧？”

“天啊！吓死人了！”

“这车怎么开的？！”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外围。果然，在街角的阴影里，魏婉晴和她妈王金花正站在那里，脸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兴奋和幸灾乐祸，在看到我安然无恙后，瞬间变成了错愕和失望。

又是她们！

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行啊，玩阴的是吧？想让我人财两空？上辈子你们毁了我一辈子，这辈子还想故技重施？

真当我还是那个任人揉捏的颜琇？

我弯腰，捡起被撞瘪了的一块推车铁皮，手指用力，指甲掐得生疼。好，很好。这仇，咱们慢慢算。

推车毁了，损失不小。但我没时间心疼。第二天，我就找了巷子口修自行车的刘大爷，给了点钱，让他帮我重新焊了一个更结实、带轮子锁的推车架子。锅碗瓢盆重新置办。歇业一天后，“颜家卤味”的招牌重新竖了起来。

生意不仅没受影响，反而因为这场“惊魂车祸”，名声更响了。很多人都听说了“颜家卤味”的老板临危不乱，躲过一劫。加上卤味实在好吃，客人反而更多了。

我的摊位，成了魏婉晴母女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们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怨毒。

机会，很快就来了。

街道办要组织一次“迎新年，树新风”的联欢活动，要求各个家属院出个拿得出手的节目，还要准备点吃食，大家热闹热闹。赵大妈直接点名：“琇琇，你的卤味可是咱们街道一绝！这次联欢会的熟食，就交给你了！给大家伙露一手！”

这任务重，但也意味着巨大的机会。整个街道的人都来，正是打响名声的好时候。

我欣然应下，立刻开始准备。采购了平时三倍的食材，家里的小厨房根本忙不开。街道办特批，把活动室旁边一间空置的仓库借给我当临时厨房。

从早到晚，我带着临时雇的两个手脚麻利的街道妇女（工钱开得足，她们干得格外卖力），在里面热火朝天地熬卤汤、处理食材。两口大锅日夜不停地翻滚着，浓郁的卤香几乎把整个街道办都腌入味了。

活动当天下午，仓库里堆满了准备好的卤货。猪头肉、猪蹄、肥肠、鸡爪、豆干、鸡蛋、海带结……分门别类，用大盆装着，盖着白纱布，只等开席前切好装盘。

魏婉晴代表她们家属院报了个独唱节目。她换上了新做的碎花连衣裙，头发梳得溜光水滑，脸上擦了薄薄的雪花膏，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排练间隙，她总爱往仓库这边溜达，美其名曰“帮帮忙”，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在那些卤货盆子上扫来扫去。

我假装没看见，只吩咐帮工的大姐：“张姐，李婶，我去活动室看看桌子摆好没。你们盯紧点，特别是那个卤汁桶，熬了一宿了，可金贵，别让耗子苍蝇什么的碰了。”我故意说得挺大声。

“放心吧琇琇！我们看着呢！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张姐拍着胸脯保证。

我走出仓库，并没有去活动室，而是拐了个弯，悄悄藏在仓库侧面堆放杂物的拐角处，只露出半个身子，视线刚好能斜斜地看到仓库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