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种奇怪的滞涩感：

“另外，宣布一项重要的人事任命。”

人事任命？

在这种裁员会议上？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张总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他的目光再次与我碰撞，这一次，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那一抹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宣布：

“经集团总部研究决定，任命——顾言，为我们事业部，新的副总经理。即刻生效！”

轰！

如果说刚才的裁员名单是投下的一颗颗炸弹，那么张总这句话，无疑是在这片刚刚经历轰炸的焦土上，投下了一颗威力更大的核弹！

整个办公区，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绝对的、落针可闻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赵刚半只脚已经踏进了会议室，此刻却像被钉在了门口，回头望来的脸上是一片空白的茫然。李莉手里拿着的笔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也毫无知觉。周倩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表情彻底碎裂，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我，顾言，坐在这片死寂的中心。

我能感觉到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副总？

任命我？

开什么国际玩笑？

在今天之前，我甚至因为一个连续被打回三次的方案，被张总在会上点名批评，说我不够专业，缺乏大局观。

怎么会……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是屏幕上方弹出的一条财经新闻快讯推送，标题异常醒目：

“重磅！行业巨头凌云集团宣布完成对‘启明科技’全资收购，原核心团队保留并注入大量资源！启明估值或迎爆发式增长！”

启明科技……

凌云集团……

全资收购……

下午四点……股权变更……

那条短信，王喆的消息，张总刚刚宣布的任命，还有这条突如其来的新闻快讯……

几条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线，猛地串联了起来！

一个荒谬却又唯一合理的解释，如同闪电般劈亮了我的脑海！

我持有的、那个在今天下午四点即将完成过户的、被公司当作垃圾一样丢弃的“启明科技”的股份……难道……

难道凌云集团收购的，不仅仅是“启明科技”这个项目本身，还包括了……我们这几个原本微不足道的、隐藏在幕后的持股人？

而凌云集团，是我们公司一直想要巴结、却始终未能建立深入合作的顶级巨头！

所以，总部的这项任命……

我缓缓地抬起头，迎上张总那依旧残留着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尴尬的目光，再缓缓地扫过周围那一张张石化了的、写满了惊骇、不可思议、以及迅速转变的讨好与恐惧的脸。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周倩那张血色尽失、精彩纷呈的脸上。

我看着她，慢慢地，慢慢地，从工位上站了起来。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清晰的声响，在这片极致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我没有说话。

只是整理了一下因为坐久了而有些发皱的衬衫衣领。

然后，在所有目光的聚焦下，我迈开步子，不是走向那间刚刚宣判了多人命运的会议室，而是走向了张总身边。

走向那个，刚刚被公开的、属于我的新位置。

我的脚步很稳。

一步一步。

踏在寂静的、落满眼球和下巴的地板上。

我的脚步落在静得可怕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走到张总面前，我停下。他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努力想挤出一个符合此刻场景的、代表祝贺的笑容，但那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顾……顾总，”他伸出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恭喜，总部……慧眼识珠。”

我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手心有些潮湿冰凉。

“张总，”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出奇，甚至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意外的淡漠，“谢谢。”

我没有多说一个字，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那间刚刚吞噬了赵刚、李莉等人职业生涯的会议室。门还开着一条缝，能看到里面的人影惶惶不安。

人事总监反应快些，上前一步，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热情笑容：“顾总，您的办公室已经安排好了，是原来刘副总那间，已经收拾妥当，我现在带您过去？”

“不急。”我淡淡地说，目光转向依旧僵立在工位区的周倩，以及其他那些还没从核爆冲击波中回过神来的前同事们。

“我还有点私人物品在工位上。”我说，语气平常得像只是要去拿个水杯。

“哦，对，对！”人事总监连忙点头，又看向张总。

张总立刻接口：“小周！”他喊的是周倩，“你……你去帮顾总收拾一下！”

周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回过神。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羞愤。几分钟前，她还抱着空纸箱，用施舍般的语气对我说“等你哦”。现在，被要求去帮我收拾东西的人，变成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她几乎能听到那些目光如同实质般刮过她的皮肤。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张总带着威压和催促的眼神下，最终只是死死地咬住下唇，低着头，快步走到我的工位前。

我的工位很简单。一个用了多年的键盘，一个公司配的显示器，几本专业书，一个笔筒，还有……那个刚刚被孙阿姨收走、此刻不知在哪个垃圾桶里的白色马克杯。

周倩动作机械地开始收拾，把书摞好，拔掉电源线。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好几次差点把东西碰掉。周围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她收拾东西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某些人压抑着的、沉重的呼吸声。

我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角落。保洁孙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正拿着抹布，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当她接触到我的目光时，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用力擦着旁边已经光可鉴人的桌面。

我心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接起电话。

“喂，是顾言顾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声。

“我是。”

“顾先生您好，我是凌云集团董事长助理，姓陈。我们董事长对‘启明’项目非常重视，希望能尽快与您和您的核心团队见面详谈，不知您今晚是否有时间？董事长想设宴为您接风。”

凌云集团……董事长……接风宴……

电话的声音不大，但在场不少竖着耳朵的人，肯定捕捉到了关键词。

我看到张总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人事总监脸上的笑容更加殷切。

而正在收拾东西的周倩，动作彻底僵住，拿着我的那本《营销本质》的书，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今晚……”我略微沉吟，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惊疑不定的脸，平静地回答，“可以，时间地点麻烦陈助理发到我手机上。”

“好的，顾总，稍后发给您。期待今晚见面。”

电话挂断。

短短的几句对话，信息量却如同第二颗核弹。

凌云集团！董事长亲自设宴接风！称呼是“顾总”！

之前还有些人或许在猜测，总部任命我这个“倒霉蛋”为副总，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蹊跷或者临时顶包。这个电话，彻底坐实了背后的原因——我，顾言，不知何故，搭上了凌云集团这条巨轮！而且，是直接被最高层接见！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不仅不会被裁，反而一跃成为了公司未来能否攀上凌云集团这棵大树的关键人物！

风向，在瞬间彻底逆转。

“顾总，”张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客气，甚至有一丝讨好，“您看……这边乱糟糟的，要不先去您的新办公室休息一下？这边让小周收拾好给您送过去。”

周倩已经把我的东西草草收进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纸箱里，抱着箱子，站在那里，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但脖颈都羞愤得泛红了。

我看了看那个纸箱，又看了看周倩。

“不用了。”我走过去，从周倩手里接过那个并不沉的纸箱。我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她的，一片冰凉。

“我自己来就好。”我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区域，“毕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说完，我不再看任何人，抱着那个装着我过去几年职业生涯痕迹的纸箱，对人事总监说：“麻烦带路吧。”

人事总监立刻躬身：“顾总，这边请。”

我跟着他，穿过依旧死寂的办公区。所过之处，人们下意识地让开道路，目光复杂地追随着我。那里面有震惊，有敬畏，有难以置信，有迅速转换的讨好，当然，也有隐藏不住的嫉妒和恐惧。

我能感觉到背后，周倩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以及张总那混合着尴尬和急于挽回局面的焦灼。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抱着我的纸箱，走向那间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副总经理办公室。

走向一个，他们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全新开局。

身后的办公区，在我离开后，如同炸开了锅一般，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巨大的议论声。

而我，只是挺直了脊背。

下午三点十五分。

距离我的股权正式变更，还有四十五分钟。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