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作诗?
我就是随口胡诌,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他怎么还当真了?
这位皇帝的脑回路是不是跟正常人不一样?
我跪在地上,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这可不是在家里跟我爹斗嘴皮子。
这是金銮殿,上面坐着的是皇帝。
一句不对,可能就要掉脑袋。
我飞快地瞥了一眼乔姝。
她站在那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一开始是震惊,现在是幸灾乐祸。
她肯定觉得我完了。
临时作诗,还是在这种高压之下,能作出什么好东西来?
十有八九要出丑。
我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
不就是作诗吗?
我爹从**我背了那么多诗集,总不能白背。
再说了,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这关过不去,别说回家了,能不能囫囵着出宫都难说。
如果侥幸过关了,说不定还能博个“才女”的名声,然后皇帝觉得我这种人不好掌控,直接把我踢出局。
怎么算,都得试一试。
我定了定神,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墨梅,风骨,污秽,殿选……
这些词在我脑子里打转。
有了。
我重新磕了个头,朗声说道:
“民女遵旨。”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大殿里每个人都听清楚。
“寻常颜色不须夸,”
“一抹尘泥自有涯。”
“误入天家富贵地,”
“偏开寒枝向尘沙。”
我念得很慢,每句都顿一下。
第一句,是说我这身打扮,跟周围那些花枝招展的秀女没法比。
第二句,是说我裙子上的墨迹,虽然是污点,但也有它的界限和风骨。
第三句,是说我误打误撞进了皇宫,这个富贵乡。
第四句,也是最关键的一句,是说我这朵“墨梅”,不想攀龙附凤,只想在尘埃里,保持我那点可怜的骨气。
这首诗,明着是咏梅,暗地里,句句都在表达:我不想待在这儿,快放我走。
我念完,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的秀女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乔姝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简直像是开了个染坊。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反倒成了我展示才华的舞台。
我跪在地上,心里七上八下。
我不知道萧昭钰会是什么反应。
他要是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觉得我在挑衅他,那我今天就死定了。
他要是没听懂,觉得我就是单纯在作诗,那我可能……也死定了,因为他可能会觉得我这人挺有趣,把我留下来。
我等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
龙椅上传来一声轻微的衣料摩擦声。
萧昭钰坐直了身体。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坐直。
他看着我,眼神很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
“偏开寒枝向尘沙……”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好一个‘偏开寒枝向尘沙’。”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那脏了的裙摆上。
“起来吧。”他说。
我愣了一下,赶紧谢恩,从地上爬起来。
膝盖都麻了。
“你叫什么?”他问。
“回皇上,民女裴玉安。”
“裴敬的女儿?”
“是。”我心里一紧。
“你爹倒是有个好女儿。”他又说了一句,依旧听不出喜怒。
然后,他挥了挥手,对旁边的太监说:
“赏。”
太监愣了愣,赶紧问:“皇上,赏……赏什么?”
萧昭钰想了想,说:“就赏她一匹月白色的锦缎吧,让她回去重新做条裙子。”
他又看了我一眼,补充道:“别再弄脏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
赏赐,这是赏赐啊。
这不明摆着是看上我了吗?
我爹的计划,我的回家梦,全泡汤了。
我脑子嗡嗡作响,还得跪下谢恩。
“民女,谢主隆恩。”
我退回到队伍里,感觉自己像个行尸走肉。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嫉妒的,羡慕的,探究的,都落在我身上。
尤其是乔姝那道,简直想把我戳穿。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乔姝,我恨你。
你要是不泼我这一把墨,我今天就能顺顺利利地被淘汰。
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把我给搭进去了。
殿选继续进行。
后面的秀女表现得怎么样,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满脑子都是我爹那张失望的脸,还有我那还没见面的、人品端方的赘婿。
全没了。
终于,熬到殿选结束。
太监开始宣布结果。
大部分人都被赐了花,送出宫。
陈思思也在其中,她走之前,偷偷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同情和担忧。
我冲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最后,只留下了十个人。
乔姝赫然在列。
当然,还有我。
太监尖着嗓子宣布:“秀女乔姝,赐封为才人。秀女裴玉安,赐封为……贵人。”
“轰”的一声。
我感觉自己的天塌了。
贵人?
我一个才艺展示是弄脏裙子的人,直接被封了贵人?
这比乔姝那个弹琴的才人还高了一级。
这不合理!
我猛地抬头看向乔姝。
她的脸,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嘴唇都在哆嗦。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是震惊,是不甘,是滔天的恨意。
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情节会发展成这样。
她本来是想把我这个“炮灰”一脚踢出局,结果,我这个“炮灰”,骑到她头上去了。
我也想不通。
萧昭钰到底想干什么?
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就因为一首破诗?
我们这些被留下的人,被重新安排了住处。
我被分到了一个叫“听竹苑”的偏僻小院。
院子不大,但很清静。
皇帝赏赐的锦缎很快就送来了,还有两个宫女,一个太监。
我坐在陌生的房间里,看着这一切,感觉像在做梦。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覆睡不着。
今天发生的一切,太诡异了。
尤其是乔姝。
她对我的敌意,从一开始就莫名其妙。
她泼我墨水的行为,与其说是临场起意,不如说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表演。
她好像……笃定我会因此而出局。
她为什么这么笃定?
难道,她能未卜先知?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可能,太荒谬了。
可如果不是这样,又该怎么解释她那些反常的行为?
还有她看我时,那种“果然如此”和“怎么会这样”的眼神。
就好像,我在她的预料之中,又在她的预料之外。
这个乔姝,身上一定有秘密。
一个关于我的秘密。
我忽然觉得,这皇宫,我可能……走不出去了。
不仅走不出去,还可能要死在这里。
我在听竹苑住了下来。
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皇帝萧昭钰,自从那天殿选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他好像把我这个人给忘了。
别说召幸了,连个口头传唤都没有。
这让我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
忘了好,忘了我,我就能安安稳稳地当个隐形人。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看书,写字,在院子里散步。
两个宫女,一个叫听雨,一个叫晚风,都挺老实本分。
我爹托人给我送过几次东西,都是些家常的吃食和书籍。
信里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凡事小心,保命要紧。
我懂。
唯一让我不得安宁的,还是乔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