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
苏辛此人,即便暂居他人檐下,也能将方寸之地经营得如同荒野孤坟。
案几无尘,书籍码放得刀裁尺量,连博山炉里升起的青烟,都笔直无趣。
三日?他根本不需要。
日头刚刚偏西,那卷写满了字的纸笺,便经由拂云的手,送到了我的书案上。
好快的刀。
这不仅仅是才智,更是对权力倾轧的天生嗅觉。
“拂云,”我放下纸笺,“去请苏相过来。”
不多时,那道青色身影再次出现在书房。
“办得不错。”我将那纸笺推到他面前。
他扫了一眼,“分内之事。”
我挑眉,“苏相倒适应得快。”
“殿下要的是刀,刀越快,越利,岂非越好?”
“话是没错。”我身子微微后仰,“只是刀太利,用不好,容易伤主,苏相说,是不是?”
“那要看执刀之人,是否有足够的腕力,和……胆量。”
我不以为意,“腕力和胆量,本宫都不缺。”
我屈指在名单上一个名字上敲了敲。
吏部文选司郎中,赵秉德。
此人官阶不算顶高,却是实权职位,掌管官员铨选,油水丰厚。
更重要的是,他是林尚书的得意门生。
此次周珣纳妾,他送的贺礼分量颇重,在前厅也笑得格外响亮。
“本宫记得,这位赵郎中,似乎有个嗜好,喜欢收集前朝古玉,尤其偏爱血沁。”
苏辛眸光微闪,“殿下是想送礼,还是想问礼?”
“本宫只是觉得,赵郎中既与驸马、林尚书如此投缘,也该替他们分分忧。”
“臣,明白了。”
“东西,拂云稍后会给你。”我颔首,“至于怎么送,送到什么程度,何时收网,苏相自行斟酌,本宫只要结果。”
“是。”
他躬身离开。
刀已出鞘,第一滴血,会溅在谁身上呢?
三日后,早朝。
御史台奏赵秉德贪赃枉法,收受来历不明的前朝禁宫古玉,替某富商谋取外放肥缺,有违臣节,藐视国法。
林尚书出列辩解,言称赵秉德素来清廉,定是有人构陷,请求陛下明察。
楚明弈眉头紧锁,目光在殿中逡巡。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赵秉德是林尚书的人,动他,等于打林尚书的脸。
但证据摆在眼前,众目睽睽,若轻轻放过,御史台那边必不罢休,也有损法度。
他沉吟片刻,目光掠过垂首不语的苏辛,又扫过站在武将前列的我。
“此事……”
楚明弈缓缓开口,“交由大理寺会同御史台核查,赵秉德停职候审,玉镯来源,务必追查清楚。”
没有立刻下狱,已是给了林尚书天大的面子。
林尚书谢恩,脸色却难看至极。
周珣垂在袖中的手也握紧了。
退朝时,官员们鱼贯而出,低声议论着今日这突如其来的风波。
我走在前面,周珣加快几步,与我并行。
“殿下,赵秉德之事,是不是您……”
我侧头看他,“赵郎中自己行事不检,惹了麻烦,与本宫何干?”
“那对玉镯……”他咬牙,“我分明记得,库房里有类似的东西……”
“库房里东西多了,本宫哪记得清?”
我唇角微扬,“驸马若真关心朝政,不如多劝劝林尚书,管好门下的人。”
“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怀里揽,平白惹一身腥。”
啧,这一刀,割得真准。
回到公主府,苏辛已在偏殿等候。
“事情办得干净。”
我点了点案上另一份空白奏折,“不过,总让御史台的人出面,久了也会惹人怀疑。”
“苏相身为宰相,新政推行不易,想必也积压了不少……需要清理的顽石吧?”
他抬眸看我,“殿下的意思是?”
“办本宫的事……”我声音压低,“也替你自己的新政,扫清些障碍。”
“臣的新政,触怒的是整个世家。”他缓缓道,“殿下可知,与臣联手,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本宫与大多数朝臣为敌?”
我轻笑,“那又如何?本宫何时在乎过那些蠢货的看法?”
“路上有多少绊脚石,碾过去便是。”
“好。”他吐出一个字,清晰,干脆。
“那么,”我收回手,“下一个,就是工部那位中饱私囊的刘侍郎。”
“他与林尚书是姻亲,贪墨的银两,有不少流进了林家的口袋。”
“本宫要你直接以宰相职权,上奏弹劾,请他……去大理寺喝茶。”
苏辛静静听着,再次点头。
“臣,遵命。”
这份干脆,倒让我更喜欢了。
第二刀砍下去,林尚书那边,该跳脚了吧?
我那皇弟,看着他的股肱之臣们互相撕咬,是乐见其成,还是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