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血腥味正浓。

雪片被狂风卷着砸在脸上，像细小的刀。我睁眼，看见自己手里握着一张弓——弓弦已断，虎口崩裂，却感觉不到疼。

远处传来兽角声，低沉三声，是“围猎”开始的信号。

“将军，将军？”副官薛照的声音隔着风雪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鹿苑已开笼，人猎……已就位。”

我低头，看见自己银甲上凝结的血珠。那不是我的血，是方才一箭射穿某个“猎物”的喉咙时，溅上来的温热。

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昭熙十七年冬，我回到了十年前。

而今日，是周帝为款待列国使臣，特旨开启的“人猎”：把敌国质子放进鹿苑，任贵族射杀取乐。

上一世，我随众射了三箭，无一虚发。

其中最漂亮的一箭，贯胸而过，将那个瘦得脱形的少年钉死在雪地里。

那少年叫萧无咎，敌国弃子，未来一统天下的暴君。

也是在我二十七岁那年，抱着我尸体自焚的人。

“将军？”薛照又唤。

我抬眼，目光穿过飞扬的雪幕，看见鹿苑深处那排铁笼。最末一具，玄铁为栏，里头缩着一道单薄身影——锁骨被铁环穿透，锁链另一端扣在木桩上，像栓一条随时会咬人的狼。

我呼吸发紧。

那是十七岁的萧无咎。

此刻他正微微仰头，隔着风雪与我对视。

眼尾一点朱砂痣，被雪衬得艳得近乎妖异。

那眼神却死寂，像一口封了口的枯井。

我握弓的手骨节发白。

“开笼。”我听见自己说。

薛照愣住：“将军？”

“我说，开笼。”我转身，嗓音嘶哑却带着笑，“本将军今日，要亲自猎这一场。”

……

铁锁落地，少年被拽着踉跄而出。

鹿苑四面高台，贵族们发出兴奋的喧哗。

周帝在御台上举杯，遥遥冲我致意：“沈小将军，可莫要手软。”

我翻身下马，踩着积雪一步步走近。

少年被迫跪伏在雪里，铁链勒得腕骨凸出，像一截随时会折断的枯枝。

我蹲身，用染血的弓弦抬起他下巴。

“叫什么名字？”

少年唇角干裂，声音低哑却带着笑：“……萧无咎。”

“无咎？”我轻声念了一遍，眼底情绪翻涌，忽而也笑，“好名字。”

下一瞬，我拔剑。

寒光一闪——

高台之上，周帝豁然起身。

众贵族惊呼。

剑尖却没刺穿少年喉咙，而是斩断了那根系着铁环的锁链。

“当啷”一声，铁链坠地，溅起雪尘。

我收剑入鞘，伸手攥住少年后衣领，像拎一只受伤的兽，把他从雪地里提起来。

“记住，”我贴着他耳廓，声音低而清晰，“从现在起，你的命归我。”

少年睫毛颤了颤，眼底那口枯井，似被风吹起一圈涟漪。

我转身，面向高台，单膝跪地，扬声道：

“陛下，臣请求——将此质子，赐为臣私奴。”

风雪呼啸，天地寂然。

无人看见，我垂在袖中的手，正微微发抖。

——我救了他，也亲手把自己推入上一世未完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