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冷不冷?可有在宫中用膳?”
见妻子一边呼着暖气一边双手轻轻揉搓着他的大掌,顾晏衡不由觉得好笑。
她的手那么凉,却还想着为他取暖。
好笑之余,顾晏衡心中又升起一丝许久不曾有过的暖意。
他翻手反握住妻子的手,炽热的掌心将对方的手牢牢裹住,轻声道:“在宫中吃了些酒,不冷。”
林昭娴被他的手掌烫得心中一颤,忍不住低下头去。
虽说少年夫妻走过十五年,但细细想来,她与顾晏衡甚少有过这种时刻。
她过于恪守礼节,顾晏衡也是个不善言辞的。
可想到上辈子她死后的种种,这位与她疏远多年的丈夫,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无法靠近。
她又再次忍不住抬起头来,有很多话想说,却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便只用目光细细描摹着顾晏衡的眉眼。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不似年少时那般清澈单纯,成熟肃杀的上位者气息却比年少时更蛊惑人心。
顾晏衡低下头,对上妻子那双微微发亮的眸子,他心口一紧,仿佛被羽毛抚过一般发痒,只得匆忙移开视线。
明明回来的路上想好了依旧如从前一样对待妻子。
但这一刻,他的心好像突然乱了。
顾晏衡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先去拜见母亲。”
松鹤堂前的赵妈妈远看夫妻二人走来,立刻差人回禀老夫人。
两人沿着游廊进主屋,绕过两重屏风,屋里下人们便齐齐跪下。
主座上的老夫人陆氏站起身,顾晏衡上前便拜。
“儿子给母亲请安。”
老夫人纵然偏心小儿子,但大儿子到底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三年未见,难免热泪盈眶。
“快起来!”
老夫人扶起长子,伸手摸了摸顾晏衡的右脸眉角,“又添了一道疤,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晏衡低头:“带兵打仗,难免的。”
“劳母亲挂念。”
顾晏琛上前拱手笑道:“兄长一路辛苦,母亲总是念叨你呢。”
衣着隆重的林昭婉也带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向他请安,却不敢靠得太近。
林昭婉虽然看不上长姐,但对这个姐夫兼大伯哥却有些畏惧。
尤其被顾晏衡的目光扫过时,林昭婉总觉得自己仿佛被从里到外看穿一般。
顾晏衡看向二房众人,面无波澜地点了下头。
众人甫一落座,便见老夫人拉着顾晏琛的手,朝顾晏衡笑道:“衡儿,你这次回京,可要多亏了你弟弟。”
“你在外风光,可知你弟弟在京中为你打点上下,何等辛苦?”
林昭婉立刻接话:“是啊大哥,二爷他为了您,在吏部磨破了嘴皮子呢。”
上辈子相同的场面重现,坐在顾晏衡身边的林昭娴微微抬头。
众人照常谈笑自若,似乎看不见顾晏衡渐渐阴沉的脸色。
只有林昭娴注意到丈夫垂在身侧攥紧的拳头。
明明是他辛辛苦苦在外带兵驻守,数十年如一日,为顾家搏荣耀。
如今他不远万里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母亲却只在他面前念弟弟的好。
怎叫人不恼?
十五年前父亲去世,他按照母亲的意思,把承爵靖安侯的机会让给了弟弟。
第二年,他凭着自己的赫赫军功,得封忠勇侯。
从那以后,他在外建功立业不断,顾府在京城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可到头来,他为顾家挣得这泼天的荣誉富贵,在母亲眼里,也始终敌不过心爱的小儿子所谓的“打点一二”。
他垂眸掩去自己杂乱的情绪,灌了口茶压下怒火。
父亲去世时,曾叮嘱过他要照顾好母亲和弟弟。以他的身份,也不该在这种时刻在口头上斤斤计较。
“我原以为,夫君是圣上恩准才得以回京呢。”林昭娴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声音一顿,齐齐看过去。
却见林昭娴似笑非笑:“不成想是二爷的功劳?”
顾晏衡眸光微动,在此刻放下了茶盏,瓷杯与桌面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脆响,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顾晏琛,语气听不出喜怒:
“为兄竟不知,圣上的旨意,还需经你在吏部‘磨破嘴皮子’才能生效。”
只此一句,顾晏琛与林昭婉的脸色“唰”地白了。
林昭娴却顺势接过丈夫的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母亲,夫君说得是。此话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定要告二爷一个胆敢左右圣意、藐视皇恩的罪。这……这可是滔天的祸事啊!”
老夫人笑容僵住,还没来得及转圜,林昭娴又仿佛想起什么,用一种真诚不设防的语气柔声道:
“不过母亲说得也对,二爷门前这几日迎来送往,果真操劳极了。前几日还有几辆载着箱笼的马车误寻到了东院后门,说是来拜会二爷的呢。”
林昭娴这话一出,却见顾晏琛神色骤变,竟比方才被扣帽子还惧怕。
顾晏衡眼神锐利如刀,钉在弟弟脸上,冷笑一声。
“父亲走时怎么说的?”他的声音不高,却极尽威压,“你尽管胡闹去,只一点,不准借我的名头。”
长兄如父,说顾晏琛不怕这个兄长是假的。
他平日多有混账事,但因母亲偏心,兄长倒也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甚至连承爵的机会都让给了他。
但唯有受贿行贿一事,是父亲和兄长都极其厌恶、明令禁止的。
“我只是替大哥张罗回京事宜……”
“是么?”顾晏衡毫不留情打断他的话,“是替我张罗?还是借我回京之名与那些钻营讨巧、心术不正的宵小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顾晏衡他最后看向面色铁青的老夫人,语气沉痛却不容置疑:“娴儿久居内宅,不知道其中门道,但母亲总该知道。”
“母亲平日纵容他便罢了。此等辱没门风、动摇家族根基之事,您还要替他遮掩吗?”
老夫人眉头紧皱,看着顾晏衡带着林昭娴大步离去,不由深吸一口气,闭眼掩去对小儿子的失望。
顾晏琛双腿一软,彻底瘫软在母亲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