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清凉殿的过程，简直是鸡飞狗跳。
李德全亲自带人来操办，把我那小破宫殿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往清凉殿搬。
他对我那叫一个客气，一口一个“婉嫔娘娘”，叫得比亲娘还甜。
我知道，他不是客气我。
他是怕我。
怕我这个“将死之人”一个不高兴，随便找个由头死在他面前。
“娘娘，您慢点儿。”
“娘娘，这门槛高，奴才扶着您。”
我享受着这辈子都没享受过的顶级待遇，心里乐开了花。
看来，“疯子”和“将死之人”这两个身份，还真是好用。
清凉殿果然名不虚传。
宽敞，明亮，院子里种着一棵巨大的合欢树，夏天开着粉色的花，风一吹，满院子都是香的。
比我之前那个连太阳都晒不进来的偏殿，好上何止百倍。
我心安理得地躺在院子里的贵妃椅上，摇着扇子，让小桃给我剥葡萄。
小桃一边剥，一边还在后怕。
“娘娘，您今天……真是吓死奴婢了。”
“您怎么敢那么跟皇上和慧妃娘娘说话啊？”
我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怕什么？”
“我都快死了，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再杀我一次？”
小桃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丫头，是真心为我好。
可惜，她不知道，她的主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我正惬意地享受着“临终关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通报声。
“皇上驾到——”
我手一抖，一颗葡萄差点掉地上。
萧珏？
他来干什么？
来看我是不是真的快死了？
我立刻从贵妃椅上坐起来，对小桃使了个眼色。
小桃会意，赶紧扶住我，摆出一副我马上就要断气的虚弱模样。
我则拿起帕子，捂着嘴，又开始我驾轻就熟的咳嗽。
萧珏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病美人临终图”。
他今天换了一身常服，墨色的长袍，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清冷的贵气。
他屏退了左右，一步步朝我走来。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么深邃，让人看不透。
“爱妃的身子，看着倒还不错。”
他开口，语气平淡。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
怀疑我装病？
我咳得更厉害了，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皇上……见笑了。”
“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我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忽然伸出手。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他的手心，很凉。
带着一丝常年握笔的薄茧。
“没发烧。”他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心里直打鼓。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不用装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知道了？
他知道我装病？
不可能！王太医亲口说的！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维持着茫然和委屈。
“皇上……您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萧珏看着我，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看透一切的了然。
“朕说，”他一字一顿，“你那点小伎俩，在朕面前，还嫩了点。”
我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他真的知道了。
怎么办？
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一百种死法。
被砍头，被赐毒酒，被白绫……
算了，反正都是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我心一横，索性不装了。
我放下捂着嘴的帕子，挺直了腰杆，冷冷地看着他。
“是，臣妾是装的。”
“皇上想怎么样？杀了臣妾？”
“反正臣妾也活腻了，能死在皇上手里，也算是臣妾的荣幸。”
我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萧珏似乎没料到我承认得这么干脆，反而愣了一下。
他眼中的探究之色更浓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问。
我冷笑：“皇上觉得呢？”
“是为了引起朕的注意？”
“是为了报复慧妃？”
“还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背后，还有什么人？”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这个人，脑子里除了权谋算计，还有别的东西吗？
“皇上想多了。”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就是单纯地，不想再忍了。”
“我不想再对着慧妃那个蠢货卑躬屈膝，也不想再看着皇上您那张喜怒无常的脸，揣测您的心意。”
“太累了。”
“既然活得这么累，不如死前痛快一把。”
我说的是实话。
是压在我心底十八年的实话。
萧珏沉默了。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类似于……欣赏的东西？
我一定是眼花了。
“好一个‘不想再忍了’。”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林婉，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他没有生气。
他居然没有生气。
这不合常理。
按照他多疑的性子，发现自己被一个嫔妃愚弄了，不应该龙颜大怒，把我拖出去喂狗吗？
“你不怕朕杀了你？”他问。
“怕。”我老实回答，“但比起死，我更怕像以前那样活着。”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我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在赌。
赌他对我的“疯”，比对我的“欺骗”，更感兴趣。
良久。
他忽然笑了。
这次是真的笑了，唇角上扬，连眼底都带了些许笑意。
“有趣。”
“真是有趣。”
他转身，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既然你这么想‘痛快’。”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说道。
“那朕，就成全你。”
他抬眼看我，眸光闪动。
“从今天起，朕准你‘疯’。”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朕给你撑腰。”
茶杯的雾气缭绕，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只留下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但是，林婉。”
“别让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