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裴玄月，修无情道。
师门长辈都说，我这种人，最适合在宗门大阵里做个阵眼，或者给天才师兄师姐们当个垫脚石。
说白了，就是个随时能被牺牲的炮灰。
这次宗门大比，奖励是入“炼心路”的机会。
我拿了第一，然后走了进去。
一入幻境，我看见了最好的世界。
我死了。
用我的死，换来了所有人的幸福。
师尊突破瓶颈，成了化神大能。
曾经嫉妒我的师妹，成了万众敬仰的剑道魁首。
体弱多病的父母，如今儿孙满堂，寿元绵长。
他们在我虚假的坟前焚香，感激我的“成全”。
整个世界都在告诉我，我的牺牲，伟大且必要。
然后，他们请求我，为了维持这份幸福，永远地消散。
他们以为，这是最恶毒的诅咒，足以动摇任何人的道心。
他们不知道，对我而言，这只是一个很好笑的选择题。
别人的幸福？
很重要。
但，没我的重要。
我叫裴玄月。
青鸾宗内门弟子，三百年来，第一个修无情道的人。
也是三百年来，唯一一个把无情道修到金丹期的人。
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有点奇怪。
像是看一件趁手的兵器，又像看一块随时可以垫在桌角的木头。
锋利，但没有感情。
有用，但随时可弃。
我不在乎。
求仙问道，求的是我自己的长生，不是求别人喜欢我。
这次宗门大比，我拿了头名。
奖品是进入“炼心路”一个时辰。
炼心路，青鸾宗禁地，说是能勘破心魔，淬炼道心。
大长老把玉牌递给我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他说：“玄月，此去凶险，九死一生。你若中途撑不住，就捏碎玉牌，可保神魂不灭。”
我接过玉牌，入手温润。
“多谢大长老。”我轻声说，声音里没什么起伏。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去吧。”
我捏着玉牌，走进了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山谷。
一步踏入，天旋地转。
再睁眼，我已经不在青鸾宗了。
眼前是一座热闹的小镇，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撞到我腿上，她抬起头，冲我甜甜一笑。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我低头看她，她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红得发亮。
我没说话。
神识扫过，这里的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人的呼吸，风的流动，阳光的温度。
这不是简单的幻术。
我走到一个茶摊前坐下。
“客官，喝点什么？”小二热情地问。
“一壶清茶。”
茶水很快上来，是凡间的粗茶，入口苦涩。
我听着周围人的闲聊。
“听说了吗？青鸾宗的李仙长，前日突破化神，成了咱们北境三千年来的第一人！”
“早就听说了！听闻李仙长风姿卓绝，心怀天下，真是苍生之幸啊！”
李仙长。
我师尊，李长庚。
他卡在元婴巅峰已经五百年了，心结难除，此生无望化神。
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水，更苦了。
旁边一桌的几个年轻修士，也在高谈阔论。
“要说这年轻一辈，还得是青鸾宗的柳师姐！一手《惊鸿剑法》出神入化，前不久在论剑大会上，力压群雄，夺得魁首！”
“是啊是啊，柳仙子不光剑法高，人也美，心也善，简直是仙子下凡！”
柳师姐。
柳絮飞。
我那位入门比我晚，却处处想压我一头的好师妹。
她的《惊鸿剑法》，是我手把手教的。
可她天资所限，连剑意都摸不到门槛。
夺魁？
我放下茶杯，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这幻境，有点意思。
它没有给我制造妖魔鬼怪，也没有给我刀山火海。
它只是给了我一个……没有我的世界。
一个，似乎因为没有我，而变得更好了的世界。
我站起身，付了茶钱。
神识铺开，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有我熟悉的气息。
穿过小镇，是一片宁静的竹林。
林中小屋，炊烟袅袅。
我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坐在院子里编竹篮。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端着一碗热汤从厨房里出来。
“老头子，喝点汤暖暖身子。”
“哎，来了。”
他们是我这辈子的父母。
我修仙之前，他们只是凡人。
父亲腿脚不好，母亲常年咳嗽。
我引气入体那天，曾许诺，定要寻来灵丹妙药，为他们延年益寿。
可现在，父亲健步如飞，母亲声若洪钟。
他们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安逸和满足。
一个看起来很机灵的少年从屋里跑出来。
“爷爷奶奶，吃饭啦！”
“哎，好孙儿。”
老两口笑得合不拢嘴。
我站在竹林里，静静地看着。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原来，没有我这个一心求仙、常年不归家的女儿，他们过得这么幸福。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不疼。
就是有点麻。
我转身准备离开。
那个少年却突然抬起头，看向我这个方向。
“谁在那里？”
他的目光很锐利，不像一个凡人。
我没有动。
父亲和母亲也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我藏身的地方。
“什么人，出来！”父亲喝道。
看来，是躲不过了。
我从竹林里走了出来。
阳光照在我身上，我穿着青鸾宗的弟子服，显得与这片人间烟火格格不入。
他们三人看到我，都愣住了。
尤其是我的父母。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警惕，到惊愕，再到一种……复杂的悲伤和怜悯。
“你……”母亲的声音在发抖，“你长得……真像我们的女儿。”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父亲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
“姑娘，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为什么？”我问。
“不为什么。”父亲别过头，“看到你这张脸，我们会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哦？”我往前走了一步，“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一直没说话的少年，突然挡在了两位老人身前。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敌意。
“我姑姑，为了宗门，为了天下苍生，自愿牺牲，献祭了大阵。”
“你是青鸾宗的弟子，你应该知道她的名字。”
“她叫，裴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