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12中周航一脚踩在操场看台的塑料座椅上,劣质塑料发出不堪重负的**。
五月的风带着初夏的燥热,把他额前那绺刻意留长的刘海吹得微微晃动。“我宣布!
”他挥舞着刚从食堂顺来的不锈钢筷子,声音洪亮得能把树上的麻雀惊飞,
“'废柴联盟'本学期第三次紧急作战会议,现在开始!
本次议题:如何在不被老班活捉的前提下,
成功拿下《地球Online》的隐藏任务'命运骰子'!”我把校服外套往上拉了拉,
盖住半张脸,声音闷在布料里:“上周你也是这么开场的。结果呢?三千字检讨,
我写了二千七。”“那是必要的牺牲!”周航的筷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这次不一样。
我已经完全掌握了老班的行动规律,
连他几点喝茶几点上厕所都摸清楚了...”“掌握规律之前,
”一个软糯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林暖暖坐在低一级的台阶上,膝盖上摊开一本漫画书,“哥,
你是不是该先把账结了?上周的奶茶,上上周的烤肠,
还有你信誓旦旦说能中奖结果血本无归的刮刮乐,累计六十八块五。”她抬起头,
鹿眼清澈见底,“看在兄妹情分上,凑个整,七十好了。”周航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筷子也垂了下去:“暖暖!血浓于水啊!”“血浓于水,账也要清。
”另一个声音从侧面**来,冷静得像实验室的仪器。李默然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周航脚下的座椅上,“根据塑料疲劳强度和你的体重,
这个座椅最多还能承受二十三秒的持续压力。维修费用预计在四十到八十元之间。
建议你立即停止当前行为。”这就是我们四个人——周航,热血冲动,
满脑子不切实际的电竞梦,是我们这个小团体的噪音源和行动派。林暖暖,外表甜美软萌,
内里却住着一个精于计算的灵魂,画得一手好画,却把梦想藏在课本最深处。李默然,
行走的数据库,理性至上,目标是保送顶尖学府的计算机系。而我,陈暮,
负责在他们太过火时泼冷水,在他们太消沉时打气,顺便记录下这一切。
我们的据点在学校后街的“星空”网吧。那里烟雾缭绕,泡面味和汗味常年不散,
键盘缝隙里卡着不知哪个年代的瓜子壳。但对我们来说,那里比任何地方都自由。那天晚上,
我们到底还是溜进了“星空”。为了那个传说中的、能增加幸运值的“命运骰子”,
我们在游戏里进行了各种匪夷所思的尝试。“对着新手村这只鸡连续鞠躬一百次?
”我看着屏幕上不断弯腰的角色,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周航,
你确定你的脑回路还正常吗?”“你不懂!这叫逆向思维!”周航死死盯着屏幕,
眼睛亮得吓人,“最不可能的方式往往就是正确答案!
”李默然则在认真研究游戏里的矿石和草药,试图用现实中的化学知识进行配比。
“如果游戏内的物理引擎足够真实,
理论上可以通过元素转化实现能量不守恒...”他喃喃自语。林暖暖操控着她的牧师角色,
安静地跟在我身边,时不时给我套一个没什么实际用处的“祝福”光环。“陈暮,
”她在队伍频道里打字,“离周航远点,傻气会传染的。”后面跟了个偷笑的表情。
折腾到深夜,一无所获。四个游戏角色瘫在虚拟草原的篝火旁,像素风格的星空在头顶闪烁。
周航突然安静下来,耳机里只剩下轻微的电流声。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
声音罕见地低沉:“喂,你们说...高考完了,咱们...会不会就散了?
”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了,连键盘敲击声都停了。林暖暖轻轻“哼”了一声:“散什么散?
你欠我的钱还没还清呢,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得追着你。”李默然接话,
语气依旧平稳:“从统计数据来看,高中毕业后亲密朋友关系逐渐淡化的概率是78.4%。
不过,考虑到我们之间存在的债务关系,”他瞥了眼周航,“共同的黑历史,”目光扫过我,
“以及暂时无法量化的情感纽带,维持关系的概率会相应提高。”肩膀上忽然一沉。
林暖暖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洗发水的清香淡淡地飘过来,盖过了网吧的烟味。
我身体僵了僵,胃里那点熟悉的、细微的隐痛似乎被这轻微的重量压了下去。
“那就定个规矩吧,”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就像游戏里roll点分装备。以后不管谁找到了自己的'命运骰子',做出了什么选择,
其他人都得无条件支持一次。怎么样?”“附议。”李默然第一个响应。“成交!
谁反悔谁是小狗!一辈子吃泡面没有调料包!”周航立刻恢复了活力,大声嚷嚷。“好啊,
”林暖暖的声音带着笑意,靠在我肩膀上的脑袋轻轻蹭了蹭,“说定了。”我们隔着屏幕,
在虚假的星空下击掌为誓。那一刻,包厢里弥漫的泡面味和烟味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
只有一种滚烫的、名为“永远”的信念,在我们四个人之间无声地流淌。我那时天真地以为,
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高三的齿轮以无可阻挡的速度旋转,
压力像不断上涨的潮水,一点点侵蚀着我们的堡垒。
月考、模拟考、排名...这些词汇像紧箍咒,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对话中。
周航是最先感受到现实重量的。他那个总是吹嘘生意做得很大的父亲,
在一次失败的投资后彻底破产,家里值钱的东西几乎都被搬空了。周航请了几天假,
回来时像变了个人。他剪掉了那头自诩为“艺术家气质”的微长发,理成了紧贴头皮的板寸,
眼神里的光黯淡了许多,也不再开口闭口就是他的电竞梦。他开始疯狂地刷题,
嘴里念叨的不再是技能连招,而是各种公式和单词。“航哥,晚上'星空'?
”有一次我试探着问他。他头也没抬,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得飞快:“不去,
还有两套卷子没做。”声音沉闷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看着他那副样子,
心里像堵了块石头。紧接着是李默然。他母亲工作的工厂效益不好,
她本人又查出了需要长期服药调理的慢性病。李默然变得更加沉默,
他退出了原本志在必得的物理竞赛集训队,开始利用周末和晚上的时间去一家快餐店打工。
他那原本只承载着公式和代码的演算纸上,开始出现一些无意识画下的、凌乱扭曲的线条。
“默然,那个夏令营你不参加了?你不是期待很久了吗?”林暖暖小心地问。
李默然扶了扶眼镜,视线没有离开手中的菜单:“时间冲突。而且,
参加夏令营对保送的直接影响概率低于百分之十五,性价比不高。”他的语气依旧平稳,
但我看到他握着菜单的手指微微收紧。林暖暖自己的烦恼也浮出水面。
她的父母开始频繁地在她耳边灌输“女孩子当老师最好,稳定,假期多,
适合以后照顾家庭”的观念。她画画的速写本被藏到了书架最底层,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师范类院校的介绍资料。她依旧会对我们笑,但那笑容里,
少了些以往的没心没肺,多了些勉强和无奈。只有我,似乎还停留在原地。
我依然在课本的缝隙里写写画画,构思着那些被老师称为“无用之物”的故事片段,
固执地相信着我们四个能一起冲破这越来越沉重的现实枷锁。但我能感觉到,
我们之间那条曾经坚不可摧的纽带,正在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慢慢磨损。
我们依旧会去“星空”,但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去了,气氛也大不如前。
周航常常对着屏幕发呆,李默然会时不时看手机计算打工时间,林暖暖则总是欲言又止。
那个充满欢声笑语、肆意妄为的《地球Online》似乎蒙上了一层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