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线上的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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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齿轮与数字的相遇2002年的X城,初夏的阳光带着南国特有的湿气,

透过工业园区高耸的厂房间隙,洒在匆匆而过的蓝色工装上。清晨七点半,

泰科电子厂的大门前,自行车铃铛声与脚步声交织成一首工业时代的晨曲。

秦易推着那辆半新的凤凰牌自行车,随着人流缓缓走进厂区。他的蓝色工装熨得平整,

左胸口袋别着一支黑色钢笔——这是技术部人员的标配。高中毕业一年,

他已从初入职场的青涩少年,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技术员,负责流水线设备的日常维护。

“秦工,早啊!”门卫老张笑着招呼。“早。”秦易微微点头,

推车走向技术部所在的办公楼。他回头望了眼主厂房,巨大的玻璃窗内,

流水线已经开始运转,穿着浅蓝色工装的女工们正将电路板放置到传送带上。技术部在二楼,

透过窗户能看到整个生产车间的全貌。秦易放下帆布背包,打开记录本,

准备开始一天的设备巡检。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车间,

定格在靠近第三流水线的那张统计桌前。一个穿着浅蓝色工装的年轻女孩正低头记录着什么,

阳光从她侧面的窗户洒进来,勾勒出她认真的侧影。她的工装似乎有些宽大,袖口卷了两圈,

露出纤细的手腕。她时而抬头观察流水线,时而低头快速记录,动作流畅而专注。

那是新来的统计员,秦易记得人事部上周通知过,第三线来了个中专毕业的女孩,叫潘晨。

“秦易,发什么呆呢?A线贴片机又报警了,快去看看吧!”组长王工拍了下他的肩。“哦,

马上。”秦易收回目光,拎起工具箱向车间走去。车间里弥漫着焊锡和塑料的混合气味,

机器的轰鸣声几乎淹没了人声。秦易走向A线,熟练地打开贴片机控制面板,检查故障代码。

是感应器灵敏度问题,他调整了几个参数,机器重新运转起来。“秦工,又麻烦你了。

”线长老李递过一支烟。“不用,分内事。”秦易摆手拒绝,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第三线。

潘晨正与一位女工交谈,她的普通话带着四川口音的柔软尾音,像车间里的一缕清风。

接下来的几天,秦易发现自己开始有意无意地绕道经过第三线。有时是检查设备,

有时是“顺路”去仓库取零件。他注意到潘晨工作时总微微皱着眉头,嘴唇轻抿,

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她的记录本总是整洁干净,数字写得小而工整。周三下午,

秦易正在维修一台烧坏的电机,听到背后传来犹豫的声音:“请问...您是技术部的吗?

”他转身,潘晨站在两步开外,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眼神有些不确定。“我是。有什么事?

”“我们线上的计数器好像不准,和实际产量对不上。”她指了指第三线末端的计数装置,

“能请您看看吗?”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对话。秦易注意到她的眼睛很亮,

像被水洗过的黑曜石。“稍等,我马上来。”他迅速接好最后一条线,收拾工具走了过去。

检查发现是红外感应器被灰尘覆盖了。秦易一边清理一边解释原理,潘晨站在旁边认真听着,

不时点头。她的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清香,在机油和焊锡味充斥的车间里格外明显。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程序问题。”潘晨恍然大悟,“谢谢秦工。

”“叫我秦易就好。”他脱口而出,随即觉得有些冒昧,“大家都这么叫。”“好的,秦易。

”她微笑,眼睛弯成月牙,“我叫潘晨,晨曦的晨。”那一刻,车间的轰鸣声似乎突然远去,

只剩下她轻柔的四川口音在耳边萦绕。二、统计室的小夜班一周后的周五,技术部接到通知,

生产线需要紧急赶一批订单,部分员工要加班到晚上九点。秦易作为值班技术员留了下来。

晚上七点,车间里只剩下机器运转的声音和零星几个加班员工。秦易巡视了一圈设备,

正准备回办公室整理报告,发现第三线统计室的灯还亮着。透过玻璃窗,

他看到潘晨正对着一堆表格皱眉,手指在计算器上快速敲击,不时摇头重新计算。

秦易敲了敲门。潘晨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他,松了口气:“秦易?你还没走?

”“今天我值班。你呢?这么晚还在算数据?”“日产量和报表对不上,差了三十七个。

”她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我核对了三遍入库单,都没问题,不知道哪里出错了。

”“需要帮忙吗?”话一出口,秦易自己都惊讶于这份主动。

潘晨犹豫了一下:“会不会太麻烦你?”“反正我也在值班,闲着也是闲着。

”她让出半边位置,秦易在她旁边坐下。小小的统计室只有五六平米,

两人并肩而坐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秦易定了定神,将注意力集中在表格上。“你看,

这里入库记录是2350,但线上计数器显示2313,差了37个。”潘晨指着数据,

指尖轻轻划过纸面。秦易仔细查看每一栏,突然发现了问题:“等等,

这批半成品昨天是不是返工过?”“对,有五十个因为焊接问题返工了。”“那就对了。

返工品重新上线时,会经过两次计数,一次拆解,一次重组。但入库时只算最终成品。

”秦易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流程图,“你看,这里重复计算了。”潘晨顺着他的笔尖看去,

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所以实际上并不缺货,是统计方法的问题...天啊,

我怎么没想到!”她转头看向秦易,眼睛亮晶晶的:“你真厉害!

”秦易感到耳根发烫:“只是...接触多了而已。”问题解决了,潘晨明显轻松了许多。

她整理着表格,秦易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你是四川人?”他找话题。“嗯,泸州。

去年中专毕业过来的。”潘晨将表格归档,“你呢?听口音不像本地人。”“老家在邻省,

去年高中毕业就来了。”秦易说,“为什么选择来X城?

”潘晨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家里条件一般,弟弟还在上学。中专毕业能进外资企业,

已经算是好出路了。”她笑了笑,笑容里有些秦易看不懂的东西,“至少这里包吃住,

工资按时发。”窗外,夜色渐深,工业园区星星点点的灯光像倒悬的星空。

统计室里只有计算器偶尔的“嘀”声和两人的呼吸声。“你将来有什么打算?”秦易问。

潘晨歪头想了想:“攒点钱,也许报个夜校,学会计。”她反问道,“你呢?

高中毕业怎么没上大学?”秦易沉默了片刻:“家里出了点事,需要钱。

”他没有细说父亲工伤需要长期治疗的事,“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技术部能学到东西。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墙上的钟指向八点半。“我该去最后一遍巡检了。”秦易站起身。

“今天真的谢谢你。”潘晨真诚地说,“要不是你,我可能要弄到半夜。

”“以后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秦易走到门口,又回头,“我是说...技术方面的问题。

”潘晨笑了:“好。”那晚之后,秦易和潘晨的互动自然了许多。

早晨在食堂遇见会点头微笑,车间里碰面会简短交谈。秦易开始期待每天的设备巡检,

因为大概率能在第三线见到那个认真工作的身影。三、生病与照顾六月的X城进入雨季,

连绵的阴雨让车间更加闷热潮湿。一天早晨,秦易巡检时发现第三线的统计桌前换了人。

“潘晨呢?”他问接替的女孩。“她感冒了,在宿舍休息。”女孩说,“昨天就有点发烧,

今天起不来了。”秦易心里一紧。午休时,他借口去仓库,绕道去了女工宿舍楼。

在门口徘徊了几分钟,终于鼓起勇气请宿管阿姨帮忙叫潘晨。几分钟后,

潘晨穿着睡衣外套出现在门口,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你怎么来了?”她声音沙哑。

“听说你病了。”秦易递过手里的袋子,“这是退烧药和粥,食堂打的,还热着。

”潘晨愣了一下,接过袋子:“谢谢...其实不用麻烦的。”“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

”秦易不自觉地放柔声音,“吃药了吗?”潘晨摇摇头:“还没...”“现在就去吃。

”秦易的语气带着难得的强硬,“我晚上再来看看你。”“不用了,

太麻烦...”“不麻烦。”秦易打断她,“六点半,我在这里等你。如果你好点了,

就下来;如果还发烧,我就告诉你们线长送你去医院。”潘晨看着他,

眼眶忽然有些泛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秦易被问住了,好一会儿才说:“同事之间,

互相照顾是应该的。”那天下午,秦易工作时总有些心不在焉,几次检查设备都差点出错。

五点半下班铃一响,他第一个冲出车间,去食堂买了清粥和小菜,

又去药店买了温度计和喉糖。六点半,潘晨准时出现在宿舍楼下,脸色比上午好了些。

“烧退了吗?”秦易第一句话就问。“好多了,三十七度八。”潘晨轻声说,

“你的药很管用。”秦易松了口气,递过晚餐:“再吃点东西,按时吃药,

明天应该就能好了。”两人在宿舍楼旁的石凳上坐下。雨后的傍晚,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栀子花的混合香气。潘晨小口喝着粥,秦易就静静地坐在一旁。

“你知道吗,”潘晨忽然开口,“来X城一年,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我生病时照顾我。

”秦易心头一颤:“你的家人...”“太远了,而且告诉他们也只是让他们担心。

”潘晨搅动着碗里的粥,“其实我挺害怕生病的,怕耽误工作,怕花钱,

也怕...一个人躺在宿舍里的感觉。”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随时会飘散的薄雾。

秦易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柔软而酸涩。“以后不会了。”他说。潘晨抬头看他。

“我是说,以后生病了可以告诉我。”秦易补充道,“至少...有人给你送药送粥。

”潘晨笑了,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笑容真实了许多:“秦易,你真是个好人。”那晚,

他们在石凳上坐了许久,聊了很多。潘晨说起家乡的山水,

说起中专时和室友们偷偷在宿舍煮火锅被老师发现的糗事;秦易则说起高中时的梦想,

曾经想当工程师,设计自己的机器。“你现在不就是在做和技术相关的工作吗?”潘晨问。

“不一样。”秦易摇头,“维修和设计是两回事。不过...”他顿了顿,“也许有一天,

我能做到。”“我相信你。”潘晨轻声说。秦易转过头,看到她眼中倒映着路灯的光,

明亮而温暖。四、厂庆之夜的告白七月中旬,泰科电子厂迎来建厂五周年庆典。

公司破例在周六晚上举办庆祝活动,食堂加餐,礼堂有演出,最后还有露天电影。

那天下班后,秦易在更衣室犹豫了很久,最终换上了那件唯一像样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

镜中的自己看起来有些陌生,但比穿工装精神许多。食堂里人声鼎沸,

每张桌子都摆满了平时少见的菜肴。秦易端着餐盘寻找座位,目光扫过人群,

终于在角落看到了潘晨。她也换了衣服,一件浅蓝色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

露出光洁的额头。秦易的心跳漏了一拍。“这里有人吗?”他走到她对面。潘晨抬头,

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秦易?坐吧。”两人安静地吃饭,偶尔交谈几句,气氛轻松自然。

周围有同事投来好奇的目光,秦易装作没看见。饭后,

大家涌向礼堂观看员工自编自演的节目。潘晨和秦易站在后排,

舞台上的歌舞小品引得阵阵笑声。在一个小品的**处,全场哄堂大笑,

潘晨也笑得前仰后合,不经意间靠在了秦易肩上。那一瞬间,秦易全身僵硬,

随即又放松下来。潘晨似乎没有察觉,依然专注地看着舞台。

秦易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花香,能感受到她肩膀传来的温度。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周围的喧嚣渐渐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这微妙的接触。演出结束,

人群涌向操场观看露天电影。放映的是当时正火的爱情片《不能说的秘密》,虽然设备简陋,

但大家仍看得津津有味。电影放到一半,天空忽然飘起细雨。有人跑去躲雨,

有人撑起伞继续观看。秦易看向潘晨,她正仰头看天,雨丝落在她脸上。“要回去吗?

”他问。“再等等,也许雨一会儿就停了。”潘晨说,“而且...电影正到关键处。

”雨渐渐大了,操场边的大榕树下成了临时的避雨处。秦易和潘晨挤在人群中,

距离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电影里的男女主角终于冲破阻碍走到一起,在雨中拥抱。

背景音乐响起,周围有女员工小声抽泣。秦易感到潘晨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他低头,

看到她的手就在自己手边,纤细的手指微微蜷曲。一个冲动攫住了他。秦易深吸一口气,

轻轻握住了那只手。潘晨的手指僵了一下,但没有抽回。过了几秒,她的手指慢慢舒展,

与秦易的手指交缠。雨水从榕树叶间滴落,电影的对白在雨中模糊不清。

秦易感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恐怕连潘晨都能听见。他转头看她,她也正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