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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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饭的时候,书生留意到父母神色有些郁郁的,尤其是爸爸,“生气”两个字就写在他紫红的脸上。妈妈没有吱声,默默的夹了菜,步履蹒跚的走大门口,在小凳子上坐下便埋头吃饭;爸爸坐在大桌前,他倒了一杯酒,浅啜了一口后,便将酒杯搁在一旁,放了半天也没有动筷子吃一口菜。

书生见状,心中不忍,就想宽慰宽慰他们。他夹了一口菜,故作轻松地说:“爸、妈,不要听村里人的那些闲言碎语。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就是喜欢扯闲话,都是一些有口无心的话,没有恶意的。”

“这个我知道。”书生爸爸又喝了一口酒,从烟盒中抽出一支香烟,点上了火,深深的吸了一口,又长长的吐出。他继续说道:“我听说,跟你们同一批入学的艺术生都分配了,县**凭什么不给你们这些,正儿八经考上的师范生分配工作呢?”

书生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语气无奈的说:“爸,他们上学的时候,每人都是向丰水县**,交了两万五千元的赞助费上的师范,不给分配工作,他们家长急了,还不一把火给丰水县县**烧掉。”

“哼!我讲呢,分一半不分一半的,”书生爸爸把筷子往桌子上用力一放,酒精让他的脸显得更红了,他继续发着牢骚,“原来是他们收了黑心钱,这个丰水县**迟早要完蛋,害苦你们这一批计划生了。”

“爸,这话可不能乱说。”书生放下手中的碗筷,“大中专毕业生取消包分配工作,这是国家层面的政策调整,并非任何个人的主观意愿。至于收取赞助费一事,不也正是因为我们县属于贫困县吗?听说县财政确实存在困难,所收款项都是用于学校改善办学条件的。”书生这般文绉绉地劝慰着,自己听着都觉得有些言不由衷。

“你呀,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父亲猛地一拍桌子,碗筷顿时“叮当”作响,他气得满脸通红,声音也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敢打包票,县**肯定是把你们这八十个人的计划名额,偷偷卖给那批艺术生了!当年填志愿的时候,老师明明说过你们的招生计划是省教育厅批下来的,那些艺术生算什么计划?凭什么把名额分给他们?还不是因为他们交了钱!钱都去哪儿了?他们敢公布收来的赞助费到底用在哪儿了吗?我就不信,那些他妈的钱没流进某些人的私人口袋里!”

“爸,你怎么还说急眼了呢,连口头语都带上了。”书生试图缓和略显紧张的气氛,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我觉得吧,是不是计划生,也许跟分配工作没有关系。”他语气轻快,试图用轻松的话语化解父亲的愤怒。

“你爸骂的对,”书生的妈妈这时也插话了,语气中也充满了愤懑:“要分配都分配,要不分配都不分配,凭啥一个县有两个政策?你们是凭真本事考上师范的,反倒不如人家花钱买来的。早说不分配工作,我们为什么要上中专师范呢?你的学习成绩那么好,当初要是上高中,现在都该上大学了。他们倒好,讲不分就不分了,不给人家当老师,当初你让人家学这个师范干嘛?他们这是在害人呐!丰水县**的人黑心烂肝,不办人事,就要给老百姓骂,骂他祖宗十八代!要是他们家孩子也在上师范,我看他们还能不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不分……”

眼看父母越说越激动,书生赶紧打圆场:“爸、妈别生气啦!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就别想着跟谁掰持这理啦!这个世界上有黑夜,也有白天,但是我们的眼睛只能看到白天,黑夜看不到东西,就索性闭上眼睛吧。妈,你以前不是常教育我们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吗?就我这一米八的大个子,还愁将来没饭吃?怕是饿不死吧!”书生见父母情绪愈发激动,急忙打断他们的话语,试图以温和的语气安抚他们的心绪。

“我听人说,县里以后还要招聘教师的。都是面对社会公开招聘的考试,只要符合条件、有能力、有真水平的都有机会报名。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书生继续说道,“可咱们学校里,好多学生考上了师范之后,就不再认真学习了,整日里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尤其是那些艺术类专业的同学,原本基础就比较薄弱,上学后又不思进取,有的同学比社会上的混混还要痞气。抽烟、喝酒、打架斗殴,什么不良行为都干得出来。像这样的人将来被分配下去当老师,怎么能行呢?如果长期这样下去,教师队伍的整体教学水平岂不是会越来越差?所以,我觉得国家的政策本身没有问题,只是我们这代人运气不太好,正好赶上了这么一刀。”

“那些县官大老爷,眼珠子都长到裤裆里,他们收了人家钱,就要给人家安排工作。他们可管什么教学水平不水平的。”爸爸越讲越气,要是县长在现场,他真能冲上去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爸、妈,你们也别生气啦。我们改变不了现实,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的心态啊!妈,您不是常说‘东方不亮西方亮’吗?说不准我不当教师,以后还真能当上大老板呢?”书生笑眯眯地继续安慰着父母,语气中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乐观与憧憬,仿佛那“大老板”的梦想并非遥不可及。

“唉,那三年师范不就白读了吗?就算到时候真要公开招聘,你们初中毕业上的师范,怎么能跟那些大学生竞争呢?这不明摆着是害了你们吗?”妈妈依旧愤愤不平地说道。

“妈,我小姨和小舅不是都在上海吗?”书生试图将话题引向别处,微笑着说道:“妈,我也想去上海闯闯。你看,能不能先跟他们联系联系,问问那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活,让我先过去干着。我天天在你们面前晃悠,你们看着也窝心;不如我出去闯闯,你们眼不见心不烦,岂不是两全其美?”说着,书生嘿嘿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藏着一丝想摆脱当下束缚的轻松。

“去吧”父亲的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他喝了一口酒,慢慢放下酒杯。他顿了顿,又补充说道:“不管干什么,书什么时候都不能丢掉。”

“哎。”书生应了一声,他看着怔怔的、鬓角花白的父亲,突然鼻子一酸。他赶忙站起来,走向厨房送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