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儒的最后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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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诺顿的计划从第二天黎明时分悄然展开。

阿雅被分配到的第一个任务很奇怪:记录巨人士兵换岗的时间。

“不是笼统的记录,”负责传达指令的侏儒拉索强调,“是精确到每个哨位、每个士兵、每一次交接的延迟或提前。哪怕只差一分钟,也要记下来。”

拉索是个瘦小的侏儒,以前是负责清理巨人厨房的。他的眼睛总是转来转去,阿雅从来不太喜欢他。但现在,拉索是老诺顿的“信使”之一。

“为什么要记这个?”阿雅忍不住问。她以为老诺顿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计划,而不是这种琐碎的事。

拉索神秘地笑了笑:“智者说,巨人的傲慢体现在他们的不守时。我们要找到那种傲慢的规律。”

阿雅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她得到了一块用碳条写字的薄石板,和一支尖石笔——侏儒不被允许拥有真正的笔和纸。

从那天起,阿雅的生活多了一项内容。每天完成采矿任务后,她会躲在矿石堆后面,偷偷记录巨人哨兵的换岗。她发现拉索说得对:巨人士兵确实不守时。早班的士兵总是迟到,晚班的总是想提前离开。交接时,他们常常聊天、开玩笑,完全不在意哨位的空缺。

一周后,阿雅交上了记录。拉索看了一眼,点点头:“很好。下一个任务:观察格鲁姆工头每天喝水的次数和时间。”

“什么?”

“你听到了。”拉索面无表情,“特别是他发脾气的时候,是不是喝得更多?喝完水后多久会上厕所?在哪里上厕所?都记下来。”

阿雅感到一阵荒谬。这算什么反抗?这算什么智慧?但想到老诺顿那双眼睛,她还是接下了任务。

观察格鲁姆比观察哨兵难多了。格鲁姆脾气暴躁,稍有不顺就大发雷霆。阿雅必须非常小心,既要近距离观察,又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她发现格鲁姆确实爱喝水——一个巨大的木桶总是放在他身边。每次训斥完侏儒后,他都会大口喝水,像是要浇灭喉咙里的火。平均每天喝八到十次水,喝水后大约半小时会去矿场边缘的简易厕所。

阿雅记录了三天,把石板交给拉索。

这次拉索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很好,阿雅。智者会很高兴的。现在,最后一个观察任务:记录每周矿石运输车的轮轴磨损情况。”

“轮轴磨损?”阿雅完全懵了。

“运输车的左后轮,每次经过‘黑石弯’时都会发出特殊的响声。我要你记录那种响声的变化,每周一次。”

阿雅突然明白了什么。所有的观察任务,看似毫无关联,但都指向同一个目标:巨人的生活习惯、矿场的运作规律、甚至运输工具的磨损周期。老诺顿在编织一张网,一张由无数琐碎细节组成的网。

而她,只是网上的一根丝。

不止阿雅,几乎所有成年的侏儒都接到了类似的任务。

布拉的任务是记录矿井深处的湿度变化,以及哪种支撑木更容易腐烂。

阿雅母亲的任务是记录巨人厨房垃圾的内容——哪些食物被扔掉,什么时候扔掉,扔在哪里。

连十岁的小米都有任务:记录巨人士兵靴底花纹的样式,和新旧程度。

“这有什么用?”晚餐时,小米困惑地问,“我今天数了守卫队长的靴子,左边靴子后跟磨得比右边厉害。这很重要吗?”

阿雅和母亲对视一眼。母亲温柔地摸摸小米的头:“智者觉得重要,就是重要。继续观察,但要小心,别被注意到。”

整个侏儒聚居区变成了一台巨大的观察机器。每个人都成了老诺顿的眼睛和耳朵。巨人们浑然不觉,继续着他们傲慢的生活——在侏儒面前肆无忌惮地谈论军事部署,抱怨长官,显摆自己的力量。

一天晚上,阿雅被秘密叫到回音洞。这次只有十几个人,都是像她一样完成了第一阶段观察任务的。

老诺顿坐在老位置上,看起来比上次更苍老,但眼睛依然明亮。

“你们收集的信息非常宝贵。”老诺顿说,“现在,进入第二阶段:主动干预。”

拉索分发了一些小袋子。阿雅打开自己的,里面是一种灰色的粉末,闻起来有点刺鼻。

“这是从‘哭泣苔’中提取的。”老诺顿解释道,“撒在潮湿的地方,会让木头加速腐烂。布拉,你的任务是把这种粉末混入矿井支撑木的修补材料中。”

布拉的手在颤抖:“智者,如果支撑木腐烂,矿井可能会塌……”

“不会塌。”老诺顿平静地说,“只会让巨人觉得这里的矿层不稳定,不适合深入开采。他们会转向我们已经准备好的新矿脉——那里更容易开采,但矿石质量较差。”

阿雅恍然大悟。原来之前的观察都是为了这个:了解矿井结构,了解巨人开采习惯,了解运输路线。老诺顿不是在盲目破坏,而是在引导巨人,像引导河水一样,让他们流向预设的河道。

“阿雅,你的粉末不一样。”老诺顿转向她,“那是磨细的‘梦魇草’根,少量服用会让人烦躁易怒,大量服用会产生幻觉。你要想办法让格鲁姆摄入它。”

阿雅的心脏狂跳:“怎么让他摄入?”

“他每天喝的水。”老诺顿说,“你注意到他喝水的大木桶了吗?桶壁有一道细微的裂缝,在把手下方。每天他午睡时,把粉末从裂缝溶进去。剂量已经分好,每天一包。”

“如果被他发现……”

“他不会发现。”老诺顿的声音里有一种令人安心的确定,“巨人从不低头仔细看东西,尤其是侏儒碰过的东西。他们认为我们太弱小,不构成威胁。这种傲慢,正是他们的盲点。”

接下来的任务分配让阿雅更加震惊:有人在巨人厕所地板做手脚,让木板在一定次数使用后断裂;有人在运输车轴承里掺入特殊的砂砾,加速磨损但不立即损坏;甚至有人负责在巨人营地周围种植特定的植物,吸引某种害虫。

每一个任务都看似微小,毫无威胁。但合在一起,阿雅隐约看到了一张大网的轮廓——一张缓慢收紧,无形无影的网。

“记住,”老诺顿最后说,“不要交流任务内容,不要问为什么。每个环节都是独立的,你们只需要相信,你们所做的一切,最终会汇聚成一条无法阻挡的河流。”

离开回音洞时,阿雅感到既恐惧又兴奋。恐惧的是,一旦被发现,整个侏儒族可能会面临灭顶之灾。兴奋的是,他们终于不再被动忍受,而是在做些什么——用他们唯一拥有的武器:智慧。

第二天午时,格鲁姆像往常一样在矿场边的棚子里打盹。他的大水桶放在脚边,那道裂缝在阴影中几乎看不见。

阿雅屏住呼吸,假装清理棚子外的碎石。她一点点挪到桶边,用身体挡住可能的视线,将一包粉末倒进裂缝。粉末遇水即溶,没有颜色,没有异味。

她的心跳如雷,但格鲁姆的鼾声依然平稳。巨人哨兵在远处聊天,没人注意一个侏儒在做什么。

任务完成,阿雅快速离开。那天下午,格鲁姆特别暴躁,为一点小事就鞭打了一个老矿工。其他巨人窃笑,认为工头只是脾气不好。

但阿雅知道,那不是脾气。

那是梦魇草开始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