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道歉,晚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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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和沈国栋身上。他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那副惯常的慈爱面具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薇薇,别胡闹,今天这么多客人在……”他试图用父亲的威严压住我,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手想来拉我。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宾客中激起一阵压抑的窃窃私语。

“胡闹?”我重复着这两个字,感觉舌尖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苦涩,“爸,我也希望我是在胡闹。”

我的视线越过他,直直射向角落里的沈峰。他依旧靠着墙,但原本插在裤兜里的手拿了出来,环抱在胸前,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他的眼神对上了我的,没有鼓励,没有阻止,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你一直不愿相信的现实。

我转回头,紧紧盯着沈国栋闪烁不定的眼睛:“刚才,我不小心听到了你和哥哥在书房的谈话。”

沈国栋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几乎站不稳:“你……你听到什么了?薇薇,那是……那是你哥哥他胡说八道!他嫉妒你,他一直嫉妒你!他的话不能信!”

“嫉妒我?”我轻轻笑了,笑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嫉妒我什么?嫉妒你二十年来对他非打即骂,还是嫉妒你把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捧在手心,却把他这个亲生儿子当成脚下泥?”

“没有血缘关系”这几个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引爆。

“什么?”

“我没听错吧?沈薇不是沈总的女儿?”

“天哪!这怎么可能?沈总对她多好啊!”

“亲生儿子?沈峰才是亲生的?那为什么……”

惊呼声、质疑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整个宴会厅彻底乱了。

沈国栋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全靠扶住旁边的香槟塔才勉强站稳,金色的液体剧烈晃荡,险些倾覆。他指着我的手抖得厉害,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恐和难以置信。

“薇薇!你疯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就是爸爸的亲生女儿!是谁?是谁跟你说了这些混账话?是不是沈峰!是不是这个孽障!”他猛地扭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瞪向沈峰,那目光,是淬了毒的恨意。

沈峰终于动了。他缓缓从阴影里走出来,步伐沉稳,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他走到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沈国栋,最后落在我脸上。

“我说什么来着?”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以为他爱你?沈薇,他只是在赎罪。因为他的疏忽,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让你失去了真正的亲人,流落到沈家。他对我这个亲生儿子的苛刻,不过是为了反衬对你的愧疚,好让他自己那颗虚伪的心能好过一点。”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心上,将那份虚假的温情砸得粉碎。我看着沈国栋,他张着嘴,想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表情,已经是无声的供认。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荒谬感攫住了我。二十年!我活了二十年,竟然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里!我享受着本该属于另一个人的父爱(如果那能称之为爱的话),而那个真正该得到这一切的人,却在阴影里承受了二十年的苦难!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涩。不能哭,沈薇,你不能在这种时候软弱。你要让所有人看清,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我转过身,面向所有目瞪口呆的宾客,声音出奇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各位叔叔阿姨,今天是我二十四岁生日,感谢大家来为我庆祝。也正好,请大家做个见证。”

我再次看向面如死灰的沈国栋,一字一句地问道:“沈国栋先生,请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回答我。那份藏在书房抽屉里的DNA鉴定报告,是不是真的?我,沈薇,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不……不是的……薇薇,你听爸爸解释……”沈国栋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他想冲过来拉住我,却被我冰冷的眼神逼退。

“解释?”我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解释你为什么能把亲生儿子当仇人一样虐待?解释你为什么能心安理得地对我这个‘外人’好二十年?还是解释,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让我离开了我的亲生父母?!”

最后一句质问,我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接连的重磅消息炸得回不过神。那些平日里对我笑脸相迎的叔伯阿姨们,此刻脸上写满了震惊、同情、鄙夷,还有更多是看好戏的兴奋。

沈国栋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他颓然地低下头,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不知道是懊悔,还是害怕。

而沈峰,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看着沈国栋的狼狈,看着我的崩溃,看着这场由他亲手点燃导火索的盛大闹剧。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近乎解脱的神色,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依旧看不到丝毫温度。

我知道,这场戏,还没到**。沈国栋的沉默,等于承认了一切。二十年的信仰崩塌,带来的不只是心碎,还有一种破而后生的疯狂。

我环视四周,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的面孔,最后,定格在宴会厅最显眼的位置——那里摆放着一个玻璃展柜,柜子里是沈国栋视若珍宝的一件清代官窑青花瓷瓶,是他商业帝国起家的象征,也是他无数次向人炫耀的资本。

我一步步走向那个展柜。

“薇薇!你要干什么!”沈国栋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惊恐地抬起头,嘶声喊道。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走到展柜前,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了坚硬的钢化玻璃!

“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响彻了整个别墅!晶莹的玻璃渣四处飞溅,如同我们破碎的关系,再也无法拼凑。

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惊呆了,发出一片惊呼。

我伸手,从碎裂的展柜里,拿出了那个价值连城的青花瓷瓶。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我转过身,举起瓷瓶,让所有人都能看清。

沈国栋目眦欲裂:“不要!薇薇!那是……”

“这二十年,”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目光扫过沈国栋,最后落在沈峰身上,带着无尽的歉意和决绝,“你欠哥哥的,拿什么还?”

话音未落,我松开手。

青花瓷瓶从空中坠落,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然后,在沈国栋撕心裂肺的惨叫和众人更大的惊呼声中,重重地砸在大理石地板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像是一个时代的终结。碎片迸溅,如同散落一地的星辰,也像我们所有人支离破碎的人生。

瓷片飞溅到我脚边,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细微的震动。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沈国栋粗重的喘息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我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地上那堆昂贵的碎片,看着面如死灰、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的沈国栋,看着眼神复杂难辨的沈峰,看着周围一张张惊骇欲绝的面孔。

二十年的公主梦,醒了。

以一种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

而我知道,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时间仿佛凝固了。

昂贵的波斯地毯上,青花瓷的碎片折射着水晶灯冰冷的光,像无数只嘲讽的眼睛。空气里弥漫着香槟甜腻的气息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真相的残酷味道。

沈国栋死死盯着那堆碎片,眼珠血红,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那不是心疼钱,我知道,那是他经营半生的脸面、权威,连同那个巨大的谎言,一起被我这毫不留情的一摔,摔得粉碎。

“孽障……你这个孽障……”他指着我,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却又虚弱得不堪一击。这一次,他骂的“孽障”,似乎不再仅仅指向沈峰,也指向了我这个他娇宠了二十年的“假货”。

宾客们鸦雀无声,连最初的惊呼都卡在了喉咙里。这场面太过震撼,超出了他们参加一场普通生日宴所能承受的极限。有人偷偷拿出手机,又被旁边的人用眼神严厉制止——看沈家的笑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站在原地,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但身体却站得笔直。摔碎那个瓶子,像是一下子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又像是瞬间注入了某种冰冷的勇气。我不再看沈国栋,而是转向沈峰。

他依旧站在那里,姿势都没变一下。只是,他环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了下来,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缩着。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那种冰冷的讥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有震惊,有一丝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我看不懂的悲哀。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第一次真正地打量我。

“哥……”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不起……为这二十年,我占了你的一切……对不起。”

这句道歉,迟了二十年,轻飘飘的,毫无分量。但我必须说。我不是在祈求原谅,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我刚刚知道、却沉重得足以压垮我的事实。

沈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回应我的道歉。他的目光越过我,看向我身后那个瞬间苍老的男人,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沈国栋,戏演砸了。现在,你打算怎么收场?”

沈国栋像是被这句话刺醒了。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愤怒,还有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他苦心经营的形象、家庭、甚至可能关乎他商业帝国的稳定,都在这一刻岌岌可危。

“收场?哈哈哈……”他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惨笑,笑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你们这两个小畜生,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

他踉跄着向前几步,手指颤抖地指向沈峰,又指向我:“你!沈峰!我早知道你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有你!沈薇!我养了你二十年!锦衣玉食地供着你!把你捧成公主!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我身败名裂?!”

他的咆哮声在大厅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一些宾客开始悄悄后退,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报答?”我迎着他疯狂的目光,心已经冷得像一块铁,“用谎言堆砌的富贵,我要怎么报答?用我莫名其妙失去的亲生父母来报答吗?沈国栋,你养我,不是因为我是‘沈薇’,而是因为你需要一个‘女儿’来安抚你的良心,来掩盖你可能犯下的更深的罪孽!不是吗?”

我最后一句质问,如同利剑,直刺他的心脏。我隐约感觉到,事情绝不仅仅是“抱错”那么简单。沈峰话里的暗示,沈国栋超乎寻常的恐惧,都指向了更黑暗的可能。

沈国栋被我问得噎住了,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他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这种心虚,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

大厅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沈国栋,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家里说一不二的男人,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鄙夷或惊恐或看好戏的眼神,最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堤坝,轰然倒塌。

他不是晕倒。

他是对着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