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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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985年,两份结婚申请书到了我家。

一张来自穷小子林振国,母亲重病,家徒四壁,在纺织厂当临时工。

一张来自官二代周朗月,书香世家,家底殷实,住小楼坐轿车。

上一世,妹妹想也没想就扑进周家派来的小车,我默默接过林振国手里的破帆布包。

后来,林振国考上大学成了企业家,把我捧在手心宠了半生。

妹妹却在周家受尽冷眼,被锁在阁楼里抑郁而死。

重来一生,妹妹紧紧抱住林振国的胳膊:“姐,我要跟着振国哥,我能吃苦。”

林振国一下愣住,眼底泛起感动的水光。

我则低头拼命掩住嘴角的冷笑。

妹妹不知道,上一世我到底卖了多少血,才给他换来那些教辅资料。

这一世,我只想好好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

……

林振国拉着那辆破烂不堪的板车站在旁边,

“爸妈,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婉宁的。”

唐婉宁扬起下巴,脸颊贴着林振国的胳膊,得意洋洋,

“姐,你可别后悔啊!”

父母对望一眼,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宁宁,你真的想好了吗?振国他家可……”

像是怕我反悔,唐婉宁赶紧抢白道,

“我想好了,我看中的是振国哥这个人!”

她又亲热地挽起林母,“妈,以后我会和振国哥好好孝顺您。”

唐婉宁全然不知,这个瘦弱的妇人,会在三个月后查出尿毒症。

我抬起脸,笑了:“我尊重妹妹的选择。”

“嘟——”周家的司机在门外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爸、妈,我走了。”

我拎着小包袱,没有回头。

小轿车开到村口,我看到林家那辆板车正歪在路边。

林振国满头大汗地修理断掉的绳索,

林母的咳嗽声隔着车窗都能隐约听见,

而唐婉宁正手足无措地蹲在车轮旁。

司机啧了一声:“穷酸相。”

**在舒适柔软的后座上,闭上眼睛。

脑海中不断浮现上一世自己每天凌晨四点起床,走五里路去挑水。

为了五分钱跟菜贩子争得面红耳赤,宛如泼妇。

为了伺候卧病婆婆,把自己熬干熬尽。

而那个将来会成为企业家的潜力股,在成功之前还需要自己卖多少血,

这些,她都不知道。

唐婉宁只知道上一世我最后的风光,却不知道那是用什么换来的。

小轿车平稳地在柏油路上行驶,悠扬的歌声从收音机传来,

“我们的家乡,*******……”

我的身躯猛地一震,低头看着掌心清晰的纹路。

这一世,这些纹路里不会再嵌进纺织厂的棉絮,

不会冻出给婆婆洗尿布时冷的发疼热的发痒的疮,

也不会再有因为不停地卖血而被戳出蜂窝状的针孔。

轿车驶进周家小院,周夫人穿着灰呢子外套站在廊下。

她像验收一件商品一样打量我,语气淡淡,

“进来吧,以后就是周家的媳妇,别给周家丢脸。”

我小心翼翼踏上楼梯来到楼上,房间比我们全家住的屋子还大。

晚饭时我见到了周家独子,周朗月。

他一身白衬衫,金边眼镜,正在看一份英文报纸。

周夫人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

“朗月在准备留学考试,你高中毕业,帮着点整理资料。”

我应了声好。

周朗月抬头看了我一眼,马上又埋回报纸里。

上一世,唐婉宁学习没我好。

她的所有心思都用在打扮自己上,最时兴的发型永远在她头上,

班上的女生,数她手里的指甲油颜色最多。

而我这个沉默寡言的姐姐,永远在地里割猪草,

每晚只能累得腰酸背疼回家,点着一小节蜡烛挤出时间看书。

唐婉宁可以收到全班男生的情书,却解不开最简单的一元二次方程。

但班里的第一名,永远只是我的。

清晨,我在五点准时醒来。

我轻手轻脚下楼,厨房里保姆张妈正在熬粥。

“我来帮忙。”我说。

张妈摆摆手:“不用,夫人吩咐了,让你多看书。”

我退出来,在院子里转了转。

花圃刚松过土,我蹲下身,闻到泥土的腥气。

“喜欢花?”

周朗月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端着搪瓷缸子。

“喜欢。”我站起身,“月季好养,给点阳光就开。”

他喝了口水,“听我妈说,**妹嫁给了纺织厂那个临时工?”

“是。”

周朗月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屋。

早饭后,周夫人果然抱来一摞资料。

“朗月要练听力,这些磁带你帮忙整理。”

她又递来几本英文原版书,

“你查字典,把里面生词都标出来。”

我从她手里接过书,沉甸甸的。

上一世,我不知道出入多少次县里人民医院,

抽血前喝水把自己撑到肚胀,才换来一沓毛票,

不知要攒多久,才能给林振国买一本复习资料。

血站的小护士看到我,就跟看到苍蝇一样,

“你还要不要命了,又来卖?快走快走。”

周夫人走到门口又回头,递给我一条藏蓝色的确良裙子,

“周末王局长家请客,你准备一下,别穿得太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