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沉溺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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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触碰到的,是比冬夜更刺骨的冰冷。

那是一种凝固的、毫无生机的凉意,顺着苏晚戴着乳胶手套的指腹,一路蜿蜒而上,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狠狠咬住了她的心脏。

解剖台上的无影灯惨白得近乎残忍,将不锈钢器械折射出森然的寒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近乎甜腻的死亡气息。

就在这一秒,时空发生了恐怖的断裂。

眼前冰冷的尸骸突然变成了铺着蓝白条纹的柔软床单,鼻尖刺鼻的药水味被浓郁的消毒水味覆盖。视线猛地向上拉扯,她看见了天花板上旋转的纹路,那是手术室的无影灯,正在缓缓旋转,像一只巨大的、冷漠的眼睛。

“麻醉剂推注完毕。”

一个冰冷的、没有起伏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苏晚感觉到了左臂内侧传来的细微刺痛,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疯狂奔涌,像是要将她的血液一寸寸冻结。

窒息感。

那是溺水般的窒息感。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气管痉挛,肺部的空气被一丝丝抽离。她想尖叫,想挣扎,但身体像是被灌了铅,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视野开始变得狭窄,边缘泛起诡异的黑色波纹。在那逐渐收缩的视野尽头,她看到了一扇半开的门。门外,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一闪而过。

黑色的西装,冷硬的肩线。

那是顾渊。

他没有回头。

“……顾……”

她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绝望如同深海的淤泥,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彻底吞没。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急促而尖锐的警报声,像是一把生锈的电锯,蛮横地锯开了幻觉。

苏晚猛地抽回手,动作之大,带翻了旁边摆放整齐的金属器械盘。

“哐当——!”

刺耳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解剖室内炸响,手术刀、止血钳、镊子散落一地,在冰冷的地砖上弹跳、翻滚,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她踉跄着后退,小腿重重撞在身后的解剖台底座上,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白大褂,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她抬起自己颤抖的右手,乳胶手套完好无损,指尖却残留着那具尸体的冰冷触感,与记忆中麻醉剂注入血管的冰冷流速完美重合。

不。

不对。

苏晚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面前那面巨大的、映照着惨白灯光的不锈钢解剖镜。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

皮肤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沁着细密的冷汗,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鬓边。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尚未散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惧和绝望。

但这张脸,属于二十五岁的苏晚。

而不是那个在手术台上,在无尽的黑暗中窒息死去的、三十二岁的苏晚。

这里不是那个充斥着谎言和背叛的“家”的手术室,而是临海市局法医中心的解剖室。现在,不是那个充满绝望的“昨天”,而是悲剧尚未发生的、七年前的某一个深夜。

她没有死。

她回来了。

苏晚死死扣住身后的解剖台边缘,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这股尖锐的痛感,像是一根锚,将她从混沌的记忆深海中猛地拽回现实。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比刚才的窒息感更加让她窒息。

恐惧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年轻的自己,看着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紧咬的嘴唇。